“你們懂個屁,老子這叫獨頭蒜更辣!”章生福笑著反駁,心裡卻犯了嘀咕。
信任還是沒能敵過疑惑的生根發芽。
楊薇君依然在公司為轉移財產忙前忙後,孩子都顧不上管。
章生福抱著孩子來公司對她說:“我去帶孩子做個體檢,你好好留在公司,以後什麼都是你們娘倆的。”
“嗯,好,那你帶著孩子小心點,彆磕著碰著了。”
“放心吧。”
沒去公立醫院,章生福帶著孩子去了私立醫院,院長和他關係很好,不光體檢做,親子鑒定也做。
工作人員問他要不要加急,章生福艱難思考一番後選擇了拒絕。
不知道為何,他突然很怕這個結果,還是等正常時間吧。
大概一個禮拜的時間,他可以做一下心理建設。
楊薇君做人很敏感,自從章生福帶孩子做體檢之後,便一直對孩子不冷不熱,不似從前熱絡,整天就是抱著孩子,意識到可能要出事了。
放棄繼續轉移公司剩餘的財產,反正現在轉移的錢加上之前攢的也夠她生活。於是找了個借口,說回娘家,讓章生福把她送了過去。
章生福一走,楊薇君就急急忙忙讓家人收拾貴重物品,跑到了母親的老家,連章生福都不知道的小縣城。
做親子鑒定一個星期後,章生福去取了親子鑒定報告,章生福的樣本和送檢樣本不具有生物學親子關係。
章生福看著這行字,做了一個星期的心理建設,對於結果並沒有十分驚訝。
喜悅會讓人變得年輕,此時的章生福高興不起來,就算心裡有準備,這種落差感還是會令人失望。
他期盼已久的老來子,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眼中突然有種酸澀感,老了老了,連個兒子都沒有,虧他得知楊薇君懷孕的時候還那麼高興,甚至忘了自己的兒子新喪不久。
沒有心情管體檢報告,又不是他的兒子,健康與否關他什麼事?
開車去了楊薇君娘家,門都敲不開,叫來一個開鎖的師傅,屋子裡的陳設倒是還在,不過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在,連地上都有一層淡淡的灰。
人跑了。
章生福心裡滿是憤恨,額頭青筋暴起,眼睛緩緩閉上壓抑著怒氣。
生氣會讓人昏頭,他還有正事要做。
回公司,楊薇君參與公司事務已經很久,保不齊公司也遭了黑手。
果不其然,公司的資金丟了不少。
問新會計這是怎麼回事,新會計便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楊薇君頭上,說:“章總,是這樣的,之前小楊總讓我彆插手一些財務上的事情,說是您不信任我,有些事情她要親力親為,我本來想給您打電話詢問,但她威脅我說,如果我打電話,她就報警繼續讓我進去。我沒有辦法,我真的以為是您允許的,而且很多賬目她甚至都不讓我過目。”
“章總,您看,這是我力所能及為公司避的一些稅務,我是真心想安安生生過日子的,您待我不薄,我不可能會做這種轉移公司財產的事。”
新會計把她做的一些對公司有利的事擺了出來,把不利的事情藏了起來,搞垮一個公司,稅務是很重要的,什麼稅能避,什麼稅必須繳,沒人能比她更清楚了。
章生福挑不出錯處,避的這些稅確確實實給公司增加了不少的利潤。
如果楊薇君真的那麼威脅,一個進過牢的人最不想再進去,而且背調也清楚,她確實要帶著孩子生活。
又是楊薇君,章生福一想到這三個字,胃裡有一股翻江倒海的吐意。
他認為,他待她不薄了。
得到的卻是背叛。
放新會計繼續去乾活,章生福去找區公安局副局長,想讓他幫忙查楊薇君的動向。
但他意料不到的是,這位與他交好的副局長正在接受調查,沒人接待他。
查楊薇君動向的事,也隻能暫時擱置。
回到彆墅,章生福靠著沙發坐著,抽著煙,覺得他淒涼。
章生福起身去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頭上已經長滿了白發,眼睛也開始昏黃,經曆了這麼多事,才發現自己真的老了,算了吧,年紀這麼大了,回家還是好好過日子吧。
沒關係,自己還有女兒呢,他還有女兒呢,也不算是沒有後代,拿出手機想要給她轉錢,才想起來自己早就把她的所有聯係方式都刪除了,從銀行轉賬的曆史記錄裡找了半天才找到她的賬戶,轉個五千塊錢吧,打完四個數字停頓了一下,又多打了一個零上去,還是五萬吧,自己虧欠孩子太多了。
怎麼搞的,自己明明轉過去了,銀行卡號和姓名也都對,怎麼老是提醒轉賬失敗呢?人老了,眼神也不好使了。
打個電話給銀行客戶經理問問吧,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章總您好,請問有什麼我能幫助您嗎?”
“你幫我查一下什麼情況,我給女兒銀行卡轉錢老是提示轉賬失敗。”
“您可真是好父親啊,您告訴我卡號,我幫您看看怎麼回事。”
章生福聽到好父親時臉僵了一下,如果不是知道人家是在奉承,恐怕會以為是故意諷刺他。把卡號告訴給客戶經理後,大概是在做事去了,沒有說話,但沒掛斷電話。
過了一會兒,客戶經理回話:“章總,這張卡前段時間已經注銷了,所以您轉不過去是正常的。”
“注銷了?”
“對,注銷了。”
“呃,好的好的,謝謝你啊。”
客戶經理覺得莫名其妙,他女兒的銀行卡注銷,他為什麼會不知道?
章生福覺得茫然,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麼多他不知道的事啊,連銀行卡因為什麼注銷、什麼時候注銷的他都不知道。
大概是還在生氣吧,所以切斷了所有與他有過關聯的東西。
沒關係,不怕,他還能活好多年,總能補償,重修夫妻、父女之情。
但心裡還是不安,回了舊房子。
開門也是沒人,塵土不知道積了幾層,空氣都因為灰塵變得渾濁。
章生福捂著口鼻往裡麵走,房子裡僅有的活物隻是蚊蟲蜘蛛。
不知道空了多久,有一個蜘蛛網都變得很大了。
章生福第一次感到心慌,連續敲了好幾家鄰居的門,有的視他為無物,有的看到是他冷嘲熱諷,有的甚至嫌晦氣地往地上吐痰。
究竟是怎麼了?章生福的心裡不停地嘀咕,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裡找不到答案,沒一個人願意搭理他。
他便打算去許久未去的媽媽那裡。
由於之前真的打算從此不再來,章生福刪掉了他登記在媽媽所住的小區的車牌號,車進不去隻能停在小區外,他隨著其他人開門時走了進去。
熟悉的道路上,章生福看到了一個背了好多廢品的老太太,瞥了一眼,並未多搭理。
超過老太太後,一陣強烈的咳嗽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似乎是不敢相信,章生福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該叫什麼,語氣裡滿是不可置信:“媽?”
章如晨奶奶的聽力不太好,聽到聲音幻聽成了她的孫女,哪怕知道之前的事實,她還是叫了一聲:“晨晨,你來了?”
仿佛又回到了疫情剛剛結束的時候,章如晨接過了她背上的破爛。
“媽,你撿垃圾乾什麼呀?”章生福上手想接過,可剛碰到就蹭了他一手泥,連忙撒開手,“扔了,把這些東西都扔了。好好的撿這些人家丟了的垃圾乾嘛?又不是過不來日子!”
“你不是晨晨啊,我認錯人了。”奶奶緊緊拉著背上的編織袋,意圖繞過他,又被擋住。
“你看看我是誰。”
奶奶湊近,仔細辨認了起來,“是你啊,你來乾什麼?”
“我來看看你,把這些東西都扔了吧。”
奶奶很聽話地把撿來的東西都放到了垃圾桶旁邊,她拖著患癌的身體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
她總是渾身疼,被折磨到隻剩下不到九十斤,她一直在等他。
醫生說她是個奇跡,沒見過這麼久不治還能活蹦亂跳的人,勸她治療,她隻讓醫生開了一些止痛藥。
還好等到了。
“媽去給你煮餃子吃,你累了吧?去床上歇歇吧。”奶奶語氣和藹。
章生福的眼淚差點出來,他以為做了那麼多混賬事,應該不會被原諒了,但他還有老娘親手煮的餃子吃。
“行,我去躺會兒,飯好了叫我一聲。”
奶奶把水燒開,看著滿鍋的水不停地冒泡,火也沒關,端著滿鍋的開水走到了章生福躺著的床前。
她一個小老太太,腳步聲很輕,沒有引起章生福的注意。
奶奶看著章生福閉著眼睛的臉,想到了孫女的慘死,心一橫,手一斜,一鍋熱水儘數澆到了章生福的身上。
章生福疼得滿床打滾,身上不斷有血泡出來,顫抖著打了120。
“我一把年紀了,孫子車禍死了,孫女被你逼得跳樓,我活了這麼多年,什麼都沒留下,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也都是白眼狼。你應得的,我當初就不該在知道你對不起翠美的時候幫你說……”
還沒說完這句話,奶奶支撐了許久的病體終於到了極限,一頭栽倒在地。
120最終拉走了他們倆人,但奶奶已經去世了。
章生福經過好幾個小時的手術,被包紮得像個木乃伊,頭是最嚴重的,眼睛都隻留了兩條縫。
他似乎聽到了媽媽臨走說的話,孫女,跳樓。
兩個詞語,連到了一起。
難怪銀行卡會注銷,難怪鄰居會唾棄他,原來是因為這樣。
他真的一個孩子都沒有了。
出院後,先操辦了媽媽的後事,許久未見的哥哥們也想帶著家屬來參加葬禮,不過被他趕走了,人活著的時候不來,人死的時候才來,不就是為了搶遺產嗎?難道還能是良心發現認識到之前有多混賬?
真是笑話,那麼孝順不如跟著老娘一起走!
住院的時候,章生福對公司的事務沒有特彆上心,除非是特彆重要的事情,他才回管一些。
這倒不怪他,而是燒傷實在是太疼了,他平常連動都不敢亂動。
到了公司,才發現徹底變了天。
林總趁他住院撤資,新會計跑了,幾個兄弟在分家,把他趕下了一把手的位置,還有不知道是誰舉報的偷稅漏稅。
操勞半生,歸來白乾。
章生福沒有空再去找楊薇君的下落,他想東山再起,可隻有一個人願意陪他吃苦。
輾轉周折,章生福打聽到了任翠美的下落。
看著眼前穿著僧人衣服的任翠美,由衷地感到陌生。
“翠美,還俗吧,我發誓我會用餘生補償你的。”
“貧尼法號福空,失陪。”任翠美便走了,任憑章生福如何攔路都向著佛前走去。
章生福攔不住,才發現都沒了,一切都沒了。
章生福破了產,變賣了彆墅和豪車,整個人頹廢得不行。
唯一的希望就是想看到害死兒子的人被判死刑。
章生福知道害死他兒子的有鄭立堅的功勞,用賄賂的方式得知了審訊不順利,聊天記錄顯示還有一個共犯,是個女人,他便想到了楊薇君。
被他賄賂的警察冒著危險,讓他冒用律師的名義見了鄭立堅一麵。
章生福拿著一些引產孩子的照片去看守所見鄭立堅,謊稱是他的兒子,章生福一臉冷笑:“你們害死我的兒子,你以為你的兒子就能平平安安活著嗎?我跟你說,楊薇君的孩子我早就知道是你的了,五個月的時候,我讓她引了產。”
鄭立堅看著章生福譏諷地笑,他都抱過他的孩子了,怎麼可能呢?
“你該不是在想你見過你們的孩子了吧?”章生福看他表情知道他不信,謊言繼續往下編,“我猜到你會回來,那個孩子是我從彆人那裡借來演戲的,你都沒發現,那個孩子不像你嗎?”
“你說的是真的?”鄭立堅心裡一顫反問道,確實看不出來像他。
章生福隻是在譏諷地笑,什麼都不說,卻讓鄭立堅的防線崩塌,拍著玻璃大聲問章生福: “是不是真的?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鄭立堅對楊薇君的信任崩塌,不再抵抗,最後老老實實招了供。
楊薇君被抓的時候,抱著一個布娃娃,哄它睡覺,非說那是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死了,之前產檢的時候沒發現問題,但孩子卻有缺陷,她不敢帶著孩子去大城市治病,隻能在縣醫院裡,但治不了,隻有大城市可以治,孩子很快就死了。
楊薇君便有些瘋魔,她害死了彆人的孩子,原來真的有報應一說,她的孩子去賠彆人孩子的命去了。
招供很痛快,她什麼都沒瞞著。
林文強、鄭立堅、楊薇君、與鄭立堅做交易的毒販們一一被抓。
章生福、收受過章生福賄賂的小官員們被地方紀檢機關調查並伏法。
但沒完,受過賄賂升官的官員們沒人去管,中央決定派出巡查組繼續調查,將所有屍位素餐、官商勾結、侵吞公款、貪汙受賄、以權謀私的官員查了個遍,給雲昌市所屬的省份、和全國的官員敲了警鐘。
章如晨被冤枉行拘的事情也查明,出具了撤銷行政處罰的決定書,並發函給江東醫科大學。
江東醫科大學收到了,經過反複討論,決定撤銷開除的處分。
撤銷處分的通知很快就在校園裡傳開,緊跟著的就是章如晨的訃告,早已去世的訃告。
連不認識她的老師都在感到惋惜,八年製臨床醫學的專業第一,被冤枉,被開除,走得這麼早。
室友們更是哭成了淚人,休個學的時間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甚至連最後一麵都不知道是最後一麵,以為會再相見,她們都曾這麼以為。
還說她們三個又發現了幾家好吃的店,等她複學的時候一定要一起去吃,這麼容易的事情,卻成了不可能的奢望。
再也沒有會一個不落記重點並毫無保留分享給她們的人,再也沒有早八起不來時溫柔的聲音叫她們起床,再也沒有會把免費的水果撈分享給她們的人,再也沒有儘管沒錢也會動手親自給她們做禮物的人了……
她們本來可以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章如晨曾工作的水果撈店裡的老板,邊削芒果邊哭,章如晨是她招了這麼多兼職的學生中,乾活最好、最認真的一個,人也和善,最後落個這樣的下場,她實在是不敢相信。
那麼能吃苦的孩子,命卻薄成這樣。
唯有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