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搗衣巷水門
這裡是靠近皇城的河道,因為再往前就屬禦街,因此這裡的河道安放了水門,同時也有少量的禁軍把守。這時候城東是全城最熱鬨的地區,而城西也把宵禁推遲到了子時。城外還有貴族大臣們設置的粥場,施粥發餅。相形之下,這裡反倒成了最為冷清的地方。
“直娘賊,好好地過節把俺們搞到這地方來守冷衙門,我就說營頭兒不是個善茬兒。上次你們還去招惹他,這次人家要討回來了吧。”雖然沒穿鎧甲,但是從繡了珙桐花花紋金邊的細棉衣服上看的出來這是一名禁軍的金吾衛。這時他和大概十名左右的同僚一臉百無聊賴的靠在水門邊的石台邊上,麵前擺了幾樣小菜和酒壇,滿口裡都是罵罵咧咧的叫嚷。
此時已值深秋,雖然還未下霜,但是夜間涼氣也重了,而淮揚城地方潮濕,人們一般會用烈酒泡了活蛇,用來去濕。這時候看著幾名金吾衛的形狀隻怕也是飲了不少烈酒,一個個直如軟泥一般。
“聽,水聲,怕是有不知死活的把船開過來了。”
“奶奶的,真不讓人安生。”他也懶得穿鎧甲,隻把丟在一邊的精鋼刀抓了起來,跑到水路前頭,抓起放在水門鋼軸上的火把,在空中搖了兩搖。見對方沒有反應,他眯起眼睛伸出頭去努力地看著,也隻模模糊糊的看得見遠處一艘大船的影子,看那樣子像是漕船。
“怕是外地的漕船,船上的夥計不認得水路,迷過來了。”身後幾個人仍然懶得動彈,隻是輕聲應了兩聲,他氣得罵了一句,恨不得上前踹兩腳,卻隻得忍了,舉著火把又往前走了幾步。
“船上的人可是迷路了?再往前是皇家的水道了,不通航的,且繞回去吧。”響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明顯,但是對方依然沒有回答,船仍然在潺潺的水聲裡逐漸靠近。他心裡正上火,於是又往前行了幾步,把火把舉得高高的,正要叫喊一聲嘯響響過,一隻羽箭穿過他張的大大的嘴巴,射了進去。
坐在地上的幾個人看著不遠處的隊長站在那忽然不動了,然後晃了一晃,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幾個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又一陣箭羽的鳴哨聲,幾乎每一箭都是衝著他們的頭射來的,他們連呼叫的機會都沒有,就倒了下去。其中一箭射破了某名金吾衛正抱在手裡大喝的酒壇,酒混著血水從他的口裡流了出來,酒罐裡的小蛇掉到地上,被血腥味一激,在地上扭動起來。
一切又重新恢複寧靜,遠處的漕船仍舊不緊不慢的接近,落在地上的火把漸漸照到了船上,一排穿著黑衣的射手仍然舉著手中的連發弩,麵無表情的盯著河岸。
船上忽然丟出一隻抓鉤,啪的一聲勾在岸邊的樁石上,拉扯著讓船靠了岸,幾名同樣全身黑衣,連臉都遮住的人跳上岸來,將屍體拖到一邊,後麵又有人從船上拖下一隻巨大的木箱來,幾人手腳麻利的將屍體拋入箱中之後,有推回了船上。再打開剩下的幾壇酒,用酒液將地上的血跡衝進河中。然後又脫下身上的黑衣,下麵赫然是一套金吾衛的金邊棉服。整個過程,船上的那些弩手們未動一絲一毫,隻是安靜的凝視著河岸,直到這時候才放下手裡的弩機。一名已經脫下了黑衣的男人起身把落在河岸邊的火把撿了起來,重新插在了水門鋼軸邊的鐵環上,然後轉動把手,剩下的幾人這時候也都把黑衣扔上了船,趕上來幫忙。
機括發出一陣一陣的吱嘎聲,夜色裡仿佛可以傳出很遠去,水門趕著水流,帶著金屬摩擦的聲音慢慢的開啟了。船上的人們似乎沒有什麼改變,隻有弓手們一伏身隱蔽在了船沿下麵。似乎又變回了一條普通的漕船,星光下順著水流靜謐的前行著。
而後是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漕船。水門一直沒有關上,岸上的男人們望著似乎沒有儘頭的船隊,把插在鐵環裡的火把拔了出來,丟進了河裡。噗通一聲之後又是哧的一聲輕響,一切都黑了下去。然後又是擦的一聲鐵鳴,一柄重劍插在那條還在不斷扭動的蛇身上,但是蛇的身體早已僵死了,這時候三角形的頭還在不斷地扭動,惡毒的眼睛裡閃著瑩瑩的幽光,它吐了一下舌頭,仿佛嗤笑一般的發出一聲嘶響。
兩人撥開圍觀的人群,扶著欄杆站在河邊,一艘公船已經緩緩的在靠岸,一身淡紫色嵌金羅裙,外麵穿了一件裘皮的小背心,頭上插了一支翠璜的蝴蝶釵的女孩站在船頭,臉上戴著一麵極薄的銀片打的麵具,上麵鑲了幾隻不知什麼鳥的羽毛,寬大鮮豔,令人驚歎。穿一靠岸,女孩子跳上船就衝著瑟拉菲跑過來,結果看到他身旁的男人的時候愣了一下,停在了兩步開外。
在聽到那一聲高呼時,他早已猜到了來人的身份,這時候實在忍不住笑,嘴角翹得老高,努力低下頭去行禮,柴靖遠站在一邊看著兩人神色各異,就知道這兩人必有一段淵源,這時候周圍已經圍了一大圈人,雖然有心看熱鬨,也隻好走上前準備替兩人介紹。
“嗬嗬,我介紹一下,這是...”結果還還沒說出口,那少女已經氣呼呼的一揮手。“不必不必,誰在乎他是誰。”一行說,一行橫了那人一眼。“尖嘴猴腮長得一副猥瑣相,誰要認識他。柴靖遠你的酒呢?說請我喝酒,騙我我可打你的屁股!”這話一出口,兩個男人都麵帶尷尬,周圍一圈圍觀的看客都低聲偷笑起來。“就在旁邊的酒肆,嗬嗬,我幾時騙過你。”一麵說一麵拉著一臉尷尬的男人在前麵帶路,看身後的女孩左看看右看看,離的還有些距離,就壓低聲音發問:“你何時惹著這姑奶奶了。”
“嗬嗬,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我今天不去招惹她就是了。”
三人一行走回酒肆,小二忙上來又添了一份碗箸。柴靖遠站起身給三人都倒了一杯酒,還沒坐下,那兩人都是端起杯子來一飲而儘,然後都伸手去拿銅壺。那少女愣了一下,就被他拿起了酒壺,他一麵笑笑,一邊為她斟了一杯,才為自己倒滿。
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那人臉上好像從來沒有改變過的笑容,一股火氣就從肚子裡直冒出來,她把麵前的酒杯猛地推倒柴靖遠麵前,盯著那男人撅起嘴。“誰要吃你倒得酒,臟得很,我才不吃,靖遠你喝了給我重新倒。”柴靖遠隻能依言接過杯子,苦笑了一下,心裡默念隻怕今日是要做了炮灰了,一麵一口灌了下去,拿起壺又重新斟了一杯,放在她麵前。
三人正在沉默的當口,遠處的焰火忽然大片的綻放起來,一邊的女眷和孩童們都歡欣的叫喚起來,都擠到窗前來看焰火。
“靖遠,做首詩吧,我想聽。”女孩子撐著下班望著遠處的焰火,眼神迷茫仿佛毫無知覺的說著。柴靖遠放下筷子,麵帶難色,抬頭去看對麵的男人。他也笑笑,拿起酒杯。“作一首吧,我也想聽來著。”
他隻得點了點頭,女孩見他說話如此管用,不甘心的瞪過來,撞在那人的笑臉上卻是一點用也沒有,自己反倒被他的凝視弄得臉紅了起來,連忙低下頭去。
柴靖遠招手喚來小二,淡淡的說:“能否勞煩替我拿一副琴來。”小二一愣,這時候就搓起手了,一麵不好意思的笑。“這位公子,這時辰,讓我們去哪裡找琴來,您這不是為難小的麼。”一邊的說書先生這時候湊了上來,雙手舉著自己的箜篌遞了上來,一麵笑著告罪:“打擾公子雅興,隻是聽見公子作詩欲尋琴,小人這裡有一把箜篌,雖然不是什麼清雅之物,但是也堪一用。”瑟拉菲連忙站起來,雙手接過琴,笑著說:“先生謬讚了,後學也不是什麼清雅之人,若是真的拿一副古琴來,反倒糟蹋了,倒是這箜篌合用。”一麵說著奉了一杯酒給那說書先生,那先生穿著雖然樸素,倒也自有一股風流氣質,接了酒,道了聲謝一飲而儘,笑喝了一聲:“好酒!”又走回一邊坐了,柴靖遠這才坐下,依依呀呀的調了琴,看向女孩淡淡一笑,一抬手,拉出來的是一套清平樂的調子。
曲子響了一陣,瑟拉菲似乎也跟著曲子在沉吟,周圍圍了一圈茶酒課,瞪大了眼睛跟著看熱鬨,女眷們看他們一行三人一個清雅淡薄,一個明豔照人,一個豐神俊偉,都紅了臉,又忍不住偷眼去看。片刻,曲子轉了一個調,又換了相見歡,他張口打了兩個拍子,便開口唱開來。
“輕硝淺碳混黑白
豎子偷上鹿鳴台
鳴裝天雷卻無閃
亮做瓊星化輕霾”
“好!鳴裝天雷卻無閃,亮做瓊星化輕霾。好句,嗬嗬,真是好句,更難得有如此快才,鄙人佩服。”那說書先生站起身鼓掌大笑,一圈人也都跟著鼓起掌來,柴靖遠淡然一笑,雙手將琴奉還,口稱不敢。一麵說著,一麵回頭去看身邊笑得一臉莫測的男人。兩人眼神如電光火石交彙,又如流星墜地迅即的閃過。少女抓著衣角看著他們,忽然感到一絲局外人的落寞,拿起桌上的酒灌了下去。
對岸河岸邊上的欄杆上忽然閃出幾陣火光,一道金色的瀑布啥事就鋪滿河兩岸,同時天上的焰火也換成了一片金色,三個人在身邊喧囂的讚歎聲中,各自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隻是有人知道彆人在想什麼,有人卻是望著一片金紅,已經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