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還沒有下決心麼?”
“決心這種東西,豈是說下就下的?”
“趙家數百年不破的城牆隻在數刻之間便被攻破,大公十五條船上共有一千四百人,其中有三百名重裝騎兵,宮城之內不過四營羽林天軍,將軍手下掌有兩營此時尚未入戰場,小人請問將軍,何物能擋我主的前路?”
見麵前的人仍然隻是眯著眼睛沉思,他又上前了一步,站在那人身前,直視著他的眼睛。
“將軍雖然是皇室分家,但說到底不過一介臣子,究竟又受了多少皇室恩惠?站在這城牆上為趙家守城是守,難道為柴家守城就不是守了麼?更何況,若是將軍及時倒戈,祝我主一臂之力,將軍將來的位置,豈會是在這城牆上?”
兩人都是一陣沉吟,西苑的方向忽然冒起衝天的火光和巨響,城牆上的人都是一震,臉上露出畏懼的神色。
“那就是先生說過的柴家的秘密兵器麼?”他扭過頭來看身邊那個文弱的男人,他總覺得,隻要稍大的風就能把這個男人吹走,但此刻他卻連直視他眼睛的勇氣也沒有。那是兩團燃燒的火球,被希望與欲望點燃的火球。“是。”
“大公準備了很多年啊,嗬嗬,皇室數次狠逼,大公居然都忍下去了,當時我就知道,所謀者大啊。”
“不是很多年,是兩千年。”將軍發出一聲嗤笑,他也忍不住跟著笑了兩聲。
“若大公勝了 ,皇帝當如何。”
“大公欲效隆武帝舊事。”
周圍又一次沉默下來,遠處的士兵望著兩人,一麵心焦的看著遠處的戰場。誰都知道,不管如何,如果隻是這樣等著,不論將來哪一派贏了,自己這一隻隊伍,都不會有好下場。他們隻需要自己的將軍做一個決斷,不論勝敗,至少還有一搏。他們希望至少自己死前,自己的刀上能掛著彆人的鮮血。
但是他隻是背對著那些焦灼的目光,雙眼盯著自己的手掌,來回的撫摸著腰間長刀的刀柄。他忽地握住刀柄,刷的一聲拔出來,光潔的刀身反射著火光,所有人都隻覺得眼前一閃,幾個站在最前麵的軍官立刻跪了下去,大呼:“將軍不可啊!”
長刀從空中劈斬下來,但那男人不閃不避,雖然臉色猛地蒼白,眼中卻還噙著笑意,那柄刀在碰到那人肩膀的一刹那,猛地一篇,削在男人的一縷鬢發上,那束頭發飛騰而起,被刀風吹得飄舞四散。那柄刀緊貼著他的臉停了下來,所有人都愣住了,隻是驚恐的看著長刀兩端的兩人。
“將軍下定決心了麼?”他也不躲,隻是貼著刀鋒沉靜的站著,仿佛那人手中的不過是一縷白綢。
“嗬嗬,末將無心為皇家陪葬,隻盼大公能履行諾言,厚待皇族。”
“欲臨天下之人,言出必果。”
一聲嘯響,刀鋒猛地回撤,刷的一聲插回鞘中,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文弱的男人,對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先生神采,末將也是十分敬仰,不敢請教先生大名,改日定設宴請先生同飲。”
“趙將軍謬讚了,小人柳鈺,不過是大公座下一個普通的謀士罷了。”兩人對視一笑,趙旭轉過身去,走到將士們身邊,淡淡的開口:“我選了一條路,你們可以跟我走,也可以不跟我走。但是不論哪條路,都有可能封王封侯,也都可能東市淩遲。我隻問你們,願不願意跟我走。”
幾名將領立刻跪了下去,後麵的士兵們也趕忙跟著跪下。
“願隨將軍馬後!”
“好!”他一擊掌,從腰間又拔出刀,高高對天舉起。“我以我趙氏的血脈之名起誓!我的祖先開啟的王朝,即使死去,也要他的子孫,用他自己的刀來埋葬!我們可以不是這片大地的主人,但是我們的血脈永遠會流淌在這片土地上!蒼天厚土為證!我趙旭終身守護我們的血脈和姓氏!”說完,他舉起刀砍在自己的左手小指上,那根手指啪的一聲落在地上,在震天的砍殺聲中也清晰的讓所有人渾身一震。“願意跟著我的!去拿你們的刀!去牽你們的馬!不願意跟的,打開城門,放他們走!”
所有人站起身,震天的歡呼響徹城牆,柳鈺遠遠地看著這個男人高大的身影,忽然泛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身手摸了摸被切開的鬢發整齊的斷口,轉過身去對著火光衝天的戰場,仰起頭看了一眼漫天的星辰。
“星辰啊,請保佑我的主公,請賜予他他的時代吧。”
在他身下,城門洞開,沒有一個人往外走,趙旭騎在自己的棗紅馬身上,看著麵前這群高舉手中兵器震天歡呼的年輕人們,忽然感到一陣恐懼。
他忽然想起那個人死前對自己說的那段話。
那些人心裡是燃燒的火,他們手裡握著刀,身下騎著戰馬,他們是要用刀去殺人的,要讓血濺在自己的臉上和嘴裡,那些腥臭對他們來說是最純美的甘露。因為他們心裡的火始終在燒,不是燒死彆人,就是燒死自己。
所以戰場是他們的天堂,刀劍入肉的頓挫讓他們興奮,敵人甚至戰友的慘叫對他們來說是天籟,他們的眼睛都是血紅的,他們會把刀砍在戰馬的馬股上,隻要它更快的衝鋒,更高的跳躍。他們的槍是惡鬼的牙,他們的刀是修羅的爪。那是凡人的地獄。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城牆上的男人,那人也剛好低下頭來看著他,那是相隔數十米的一次對視,一瞬間他好像從地獄裡看到了天堂,他對著那人舉起刀,高聲呼喝。
柳鈺笑著行禮,大聲喊道:“祝將軍得勝歸來!”
趙旭也是也笑,大喊回去:“我會活著回來的!你還欠我一頓酒!”
說完他一拉戰馬,轉過頭,對著火光衝天的宮城,振馬狂奔。
“兒郎們!衝啊!”
那是一股赤金的潮水,像是要撲滅那衝天的火焰,洶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