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仙 鶴舞活動文(1 / 2)

一乘小轎抬到穀口就停下了。他睜開眼睛,問道:“怎麼回事?”一旁侍立的隨從忙湊近轎簾,低聲道:“格桑說,前麵那個山穀不能進的。”

他嗯了一聲,頓了頓足。抬轎的便將轎子放下。他掀開轎簾,撲麵而來的冷風將他吹得瑟縮了一下,但很快就適應了。隨從伸出一隻胳膊,等待他扶。

他鑽出轎子,又把披風裹緊了一些,這才抬頭看去。映眼而入的是一片美麗的草地,伸延入山穀深處。那草鮮嫩肥美,一定極受牧羊人的歡迎。可是麵前趕著羊群的小姑娘格桑卻止步不前,還一直揮著鞭子,不許羊兒過去。

“為什麼不能進?”他注視著草地,問道。

格桑回過頭來,燦然一笑,嘰嘰喳喳地解釋開了。直到說完,都沒見到他臉上露出半分明白的神色,才呀了一聲,捂嘴笑道:“對不住,我忘記了。”

他微微一笑,道:“藏語很好聽。你有空教教我好嗎?”格桑放下手,笑道:“好呀。”

她笑起來像盛開的花兒。不是富貴的牡丹,不是清雅的梅花,不是嬌豔的玫瑰,也不是綽約的山茶。就是麵前草地上點綴著的叫不出來名字的野花,小小嫩嫩,卻用儘生命對著陽光怒放。

他不由看出了神。忽然什麼東西在眼前一晃,定睛看去,是最小的那一隻羊羔,歪歪扭扭地跑到格桑懷裡蹭癢。他微覺有些尷尬,道:“那……真的不能進去?”

格桑撓著羊羔的脖子,嚴肅地抬起頭,道:“不能的。那個山穀裡麵,隻有草、水、陽光,和……”她顫抖了一下。他追問道:“和什麼?”格桑閉上眼,輕聲道:“和屍骨。”

他不禁後退了一步。

格桑有些悲哀地笑了一笑,道:“從前,我的族人,見水草豐美,就趕了羊兒進去,再也沒有出來過。有勇敢的小夥子,進去找,也不見了。過了好多年,大家都不敢再進去,卻有一個外鄉人,不知為什麼,一定要入穀。他三天之後出來了,臉色慘白,奄奄一息,是爬到穀外好遠才被人發現的。他說穀內全是白骨,人的,羊的,鷹的,這裡一堆,那裡一堆。老族長想問清楚些,他卻沒能撐到月亮升起來。”

一行清淚從格桑眼中落下,劃過臉頰,滴入草地。縱然不是親曆,隻是描述這可怕的景象,也已用儘了小姑娘全部的勇氣。

他知道自己的臉色也發白了。隨從上前一步,道:“王……”

他舉手止住了隨從,反問道:“是否走錯?”

隨從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打開仔細察看,不時抬頭看看太陽以調整方向,最終點頭道:“沒有走錯,就是這裡。”

他歎了一口氣,道:“既然不能進去,惟有等他們出來了。”

隨從不敢多問,回身探入轎子裡,取出一頂帳篷,招呼抬轎的人一起,開始搭建。

格桑已抹乾了眼淚,好奇地看著他們。他又微微一笑,道:“這昆侖山不是仙山嗎?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地方?”

這微笑仿佛給了格桑莫大的安慰和鼓勵。她揚起臉蛋,忽閃著大眼睛,道:“不知道呢。也許是仙人不願意被打擾吧。”

他笑了起來。

帳篷前燒起了篝火,他烘了烘手,頓時覺得暖和起來。格桑坐在他身邊,摟著羊羔,笑道:“你怕冷呀?”

他瞥了一眼格桑,道:“你習慣了,自然不覺得。”

“你從哪裡來?”格桑好奇地湊近了些,摸了摸他的披風。隨從不知何時站到她麵前,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好像隨時準備把她扔開一樣。格桑愣了一愣,嘟起嘴道:“乾什麼嘛,這個要很多錢嗎,連碰都不能碰?”

他揮手讓隨從退開,笑道:“他這也隻是習慣罷了。”

格桑扭過頭去,望著遠處吃草的羊群,道:“哼,你們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到這裡來乾什麼。等羊兒吃飽了,我就帶它們走,把你們扔在這裡,看你們怎麼走出戈壁灘。”

活生生的嬌嗔。他不禁失笑,隨從卻大為緊張,沉著臉道:“你走在前麵,我們跟得上的。”

格桑抬起頭看了隨從一眼,做了個鬼臉道:“哼,你以為這裡空曠,挺好跟的是不是?有本事來試試啊。”說著一躍而起,打了個呼哨。

羊群聞聲騷動起來。格桑抱起羊羔跑入羊群,叫道:“你來跟啊!”

她左一鑽右一鑽,不知道鑽到了哪頭成羊身下。隻聽又是一聲呼哨,羊群忽地分成三五片,每片都有五六頭聚在一起,四下跑開。成羊跑在外圍,羊羔在中間,眨眼就散開了好幾丈遠。

隨從張大了口不知看哪一片好,更不知格桑究竟躲在哪片中間。眼見羊群已跑得越來越遠,隨從不禁跌足急道:“王爺,這怎麼辦?”話音沒落,人已隨便照著一片衝了過去,卻沒見到格桑。又轉過身去找另一片。如此跑了兩趟,已是累得氣喘籲籲,剩下的也追不上了。沒奈何,隻得趕忙衝回帳篷,急道:“王爺,趁著天色還早,我們先走吧。”

他卻隻是笑吟吟地看著。

銀鈴般的笑聲在身後響起。隨從急忙轉身,卻見格桑從帳篷後麵鑽出來,指著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隨從瞪大了眼,吃吃地道:“你、你幾時到那裡去的?”

格桑眨眼笑道:“我一直都在這裡呀。”說著吹了聲長長的口哨。四散的羊群又漸漸聚攏,換了個地方繼續吃草。

他瞧著隨從迷迷瞪瞪的樣子,笑著搖了搖頭。

格桑笑夠了,忽然想起什麼,跳到他麵前,問道:“咦,你是個王爺?那你來這裡乾什麼?”

他慢慢斂了笑容,望著穀口,歎了口氣,道:“來見二位舊友。”

格桑撐著臉頰,也看了看穀口,奇道:“他們住在那裡麵嗎?”

他點了點頭,道:“他們安定之後,曾經送信給包——他們之前的一位朋友,大致說了些情況。那位朋友,還有另一位一起,從信紙、墨跡和隻言片語中推知了他們所在的地方,告訴了我。”

格桑歪著頭道:“那你為什麼要親自來見他們呢?王爺不是有很大權力嗎?你不能派人叫他們去見你嗎?”她撓了撓鼻子,“族長要見阿爸的時候,就總是叫阿爸去他那裡的。”

他勾了勾唇,又歎了口氣,道:“我欠他們的。”

格桑驚訝地睜大了眼。他又道:“欠他們一句話。必須親自來說。包……唉,就是剛才說到的那位朋友,如果不是身體不太好,本該一起來的。”

格桑微微皺著眉,顯然不太明白。想了半天,才問:“可是這麼遠,你不會耽誤其它的事情嗎?”

他搖了搖頭,道:“最近沒有什麼大事,不過也不會清閒很久。所以再不來,以後就沒機會了。”他又看了穀口一眼,長長歎了一聲。

格桑看看山穀,又看看他,真正想問的話一下子脫口而出:“可是,可是他們不可能住在那裡麵的。萬一他們已經死了呢?”

他臉色一變,隨從立刻踏前一步。

他放鬆下來,道:“不會的。”

他看著格桑不解的眼神,聲音低沉:“他們已經死過一次。”

天色漸漸暗了,他靠近了篝火。

“很久以前,有個藍衣的俠客,因為機緣巧合,成了一名禦前護衛,被江湖中人所不齒。其中最不悅的,是個白衣的少年。他說,這俠客自甘墮落也就罷了,卻取了個名號,犯了他的忌諱,他一定要找這俠客的麻煩。”

格桑咯咯笑了起來,道:“這個理由真好玩。是什麼名號呢?”

他頓了一頓,卻沒有說,而是接著講下去。

“藍衣的俠客成了紅衣的護衛,白衣的少年昂首挺胸,扛著兵器,半夜闖進了護衛所保護的府衙。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打了一場。旁人誰也沒看出勝負來,白衣少年卻就此留了下來,說總有一天,要紅衣護衛低頭認輸。”

格桑插嘴道:“那他那天晚上就是輸了嘛。”

他搖頭笑了笑。

“後來,紅衣護衛總是要出去公乾。譬如追捕逃犯,保護證人等等等等。因為篤信要府衙大人審理之後才能明確是非曲直,從不願重手傷人,於是總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白衣少年起初笑話他迂腐,可在他一次拚死救下嫌犯,最終證明這嫌犯是被陷害的,從而保住二三十條人命之後,再也不笑話他了。白衣少年開始和紅衣護衛一起出去,用自己的劍,分擔一半的拚殺,也斬落一半的閒話。這樣子好幾年,兩人從對手變成朋友,變成知心之交。京城裡見過的人都說,就算用儘所有描述默契的詞語,也無法表達他們並肩前行的感覺之萬一。”

格桑遙想著二人風姿,不禁聽出了神。

“白衣少年開始理解何為仗劍守青天,也開始試圖接受,還開始和紅衣護衛一起,試圖洗清那汙濁的官場。可是官場彎彎繞繞,本就和刀劍說話的江湖不一樣。那些汙濁,是有用的。沒能等到他理解這一點,西南方出了大事。有個壞心腸的人,妄圖謀反,證據藏在一座機關重重的高樓裡。白衣少年聽說之後,跟誰也沒說,就奔了去,要取那證據。謀反之人的布置何等老謀深算,那高樓何等的危機四伏。白衣少年心高氣傲,仗著功夫精妙,竟不將其放在眼裡,貿貿然就闖了進去,如同多年前闖了紅衣護衛所保護的府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