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不知怎麼的鼻子一酸,輕聲道:“可是這次沒有一個紅衣護衛跟他打一場了。”
他一怔,也歎道:“是啊。這次,隻有不會說話、冷酷無情的機關。”
“他低估了謀反的那人,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想要出去重新準備時,已是了無退路。他萬分小心地到了證據所在的地方,卻發現要毫發無損地取得證據,隻能是在關掉總弦的情況下。然而那時,機關早就觸發了。他彆無選擇,隻能孤注一擲。
“聞聽消息的紅衣護衛如遭雷劈,拚死拚活地趕到,終於還是晚了一步。據說,他隻看見衝天的大火,白衣少年在樓頂縱身一躍——”
格桑驚呼了一聲,捂住了嘴巴。
“紅衣護衛嚇得呆了。可是白衣少年沒有跳下來,他連跳下來都沒有了力氣。因為那最後的機關引致萬箭齊發,白衣少年身上已插得和刺蝟一樣。他隻勉強最後看了紅衣護衛一眼,就向後倒在了火中。而高樓,經不起這樣的大火,就在這個時候塌了下來。”
格桑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滿得好像馬上就要溢出來。
“紅衣護衛不顧四周的弓箭手和兵士,直直衝進了火裡。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白衣少年的。他不敢動白衣少年身上的箭,隻好斬去露在外麵的箭尾,好讓他能夠倚在自己懷裡。他另一手舞動著佩劍,劍氣將火逼開,儘量造出一條路來。也許白衣少年倒下的地方正好是最外麵,雖然火勢凶猛,但燒到他們的並不多。然而,外麵還有十幾個武功高手和幾百個兵士在等著他們。
“劍氣逼火耗費了紅衣護衛不少的精力。到得無火處時,那十幾個武功高手已經圍了上來。紅衣護衛一向手下留情,可是這次,他用了最狠的招式,每一劍都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要人的命。白衣少年了無生氣地靠在他身上,不能受太大震動,還極大地限製了他的動作。對方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心知他肯定不願讓白衣少年受到更多的傷,於是竟大部分都往白衣少年招呼過去。”
格桑啊地叫了出來,氣道:“他們怎麼能這樣……這樣……”卻絞儘腦汁也想不出一個詞來。
他了然地點點頭。
“紅衣護衛左右支絀,也知道自己恐怕支持不住了。這時他還剩下三個對手,是最強的三個,雖然都受了傷,可明顯比他的狀態要好得多。他又撐了一會,忽然手一振,把懷中的白衣少年直拋上天。對方都不由得順著向上瞟了一眼,手中動作自然也就慢了一慢。就在這一刹那間,紅衣護衛猛地沉聲大喝,奮起最後的力量,將重劍橫掃而過,把三個對手攔腰斬成了六截。隨後跪倒在地,用劍支撐住身體,抬手接住了落下來的白衣少年。”
格桑呆呆地說不出話,他也沉默了。好一陣,格桑才顫聲道:“那、那樣就完了是不是?”
他搖頭道:“不是。還有幾百個兵士和弓箭手呢。”
“他們在打的時候,弓箭手沒有放箭,以免傷到自己人。最後這一著使完,在場的人都呆了。可是隨著紅衣護衛和白衣少年終於倒地,他們也都反應過來,衝上前去,要亂刀齊下。還好在這時,白衣少年的幾個哥哥,還有其他的一些朋友,都趕到了。後麵增援的官兵也已經在路上。
“一場血戰,直到天亮。謀反的人猝不及防,沒來得及調動足夠的兵力。那幾百個兵士,隻不過是附近巡視的,未曾經過作戰的訓練,加上事出突然,究竟敵不過一等一的十幾個高手和增援的數百精兵。紅衣護衛和白衣少年被抬到了馬背上,趕往最近的安靜地方。白衣少年的大嫂精通醫術,立即給他們做了初步的治療。那時候發現,白衣少年雖然氣息全無,可是右手一直緊握。大嫂費了好大的勁才掰開他的手指……”
“是什麼?”格桑輕聲問,儘管覺得自己已猜到了答案。
他歎了口氣:“是證據。謀反的證據。哪怕萬箭穿心、烈火焚燒、刀劍加身,他也將那紙證據保護得好好的,從未鬆開過。”
“紅衣護衛力竭而至深度昏迷。白衣少年其實躲開了大部分的箭,但中在身上的也有十好幾支。雖然不是非常重要的部位,畢竟失血過多,加之顛動厲害,一樣危在旦夕。況且箭尾已被削去,要取出箭頭,隻能挖開皮肉,那時他如此虛弱,如何承受得住。
“狀況稍稍穩定之後,即刻啟程回京。最好的太醫、最好的藥材,全部在城門等著。”
格桑緊緊閉著眼睛,小聲道:“他們醒來了沒有?”
他看向穀口,笑了笑。
“當然醒來了。三四個月吧,白衣少年更久一點。但是命保住了,元氣卻是大傷,無論如何,短時間內都不可能再動武了。尤其是白衣少年,因為傷得太重,一定要好好調理。紅衣護衛無法再保護府衙,在一個晚上,留下一封信,與白衣少年一起離開了京城。直到……直到他們在這裡安定下來,送信回去報平安。”
格桑長長地舒了口氣。過了一會,又問:“你都還沒說,他們叫什麼名字。”
他沉默了一陣才開口,聲音裡帶著莊重:“紅衣護衛名叫展昭,白衣少年名叫白玉堂。”
“展昭、白玉堂……”格桑喃喃地重複著,仿佛念誦經文般誠摯。
他望著穀口出了會神,輕聲道:“醒來的那天,剛好是白玉堂的生日。”
太陽完全落下的時候,格桑站了起來,不太舍得離開的樣子。但終於還是道:“我該回去了。阿媽會著急的。”
他點了點頭。
格桑招呼了羊群,準備往回走。忽又跑過來,問道:“他們要是不出來,你會一直在這裡等嗎?”
他搖頭笑道:“我不能一直等,最多三天吧。”
格桑道:“要是三天都不出來呢?再說,他們也不知道你來了。”
他想了想,道:“山穀有多大?”格桑道:“不知道。不過有人沿著外麵的山繞過一圈,應該不是很大。”
他嗯了一聲,道:“那他們就一定會知道我來了。”
格桑咬著手指,又道:“那要是他們不想見你呢?”
他一愣。隨從上前一步,道:“小姑娘胡說八道。王爺何等身份,紆尊降貴前來相見,任誰也不敢不見。”
他倏地沉了臉,回頭斥道:“放肆!”
隨從嚇了一跳,趕忙退回原位,不敢再出聲。
他看向格桑,點頭道:“那麼我確實應該通知他們一下。就算他們不見,我欠他們的話不能不說。你有弓箭嗎?”
格桑眨了眨眼,嘬唇喚來頭羊,從掛在它身上的褡褳中取出一副弓箭,遞給他。他一看就笑了。格桑嘟起嘴道:“阿爸怕我傷到自己,給這個也隻是做個樣子。”
他接過弓箭,道:“沒事,能用。”說著命隨從取來紙筆,匆匆寫了句話,用羊毛綁在箭尾上。
格桑看不懂他寫的什麼。待他綁完,忽然抬手取下一支發簪,低下頭道:“我年紀還小,不可以戴巴珠。這支簪是上次酥油燈節時一個過路客商送給我的,全族隻有我一個人有呢……”她悄悄抬起眼,又很快垂下,“你可以幫我送給他們嗎?”
他沒伸手接,隻是笑道:“他們都是男的,要發簪做什麼呢?”
格桑急道:“不要做什麼啊。隻是、隻是想讓他們知道,有一個藏家姑娘,很……很欽佩他們……”
他收了戲容,接過正色道:“好。我替他們謝謝你。”說著將發簪也綁在箭尾上,又將那紙解下,加了幾句話,才重新綁好,“不過你阿媽要是問起,你怎麼說呢?”
“我就說放羊的時候弄丟了。”格桑顯然是早就想好了對策。
他哈哈大笑起來,從腰間取出一枚玉玨,遞給格桑道:“那也不必。這個給你,就當這支簪是我買的,好嗎?”
格桑連連搖手。他拍拍格桑的手背,道:“我是說,這個送給你。要是你阿媽問起,你就說是我用來買你發簪的。”不待格桑再推辭,已將玉玨塞進她手中,“我這就把這些給他們,你看著。”
他走到穀口,沉腰舉臂。隻一霎眼,那支綁了發簪和信紙的箭便呼嘯著衝進山穀,沒入夜色。
格桑跑到他身邊,驚訝地睜大眼睛:“這樣他們就知道你來啦?雖然山穀不大,可是,”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子,“那支箭那麼小,他們沒看見怎麼辦?”
他笑了笑,道:“他們聽得見的。”
格桑似懂非懂,看了看天色,哎呀叫了一聲:“我真的要走了。”說完掉頭跑向羊群,辮子在身後跳躍。遠遠還傳來她的呼聲:“我明天還來,你可得等我!”
他望著格桑的背影搖頭笑歎,背手踱回帳篷。
隨從顯然是終於放鬆下來,上前道:“王爺,不早了,先歇息吧。”
話音未落,隨從忽然指著夜空叫了一聲。他於同一時刻猛然轉身。
一聲銳響,一聲輕爆。山穀的上空,出現了一隻張牙舞爪的小白鼠,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
從向格桑講述起就壓在眼底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他跌跌撞撞地趨向穀口,迎向那裡相互扶持著朝他走來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