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頭暈。
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知身處何地。耳邊傳來哭聲,鼻中聞到香味,好像隱隱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邊叫邊抱怨,語氣出奇地熟悉。
是公孫。
然後我真的暈了過去。
這次醒來我似乎清醒了。腳下是草地,很像八賢王的後花園,但是沒有那種說不出的壓迫感。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發現陪伴我一生的新月疤痕已經消失。
陪伴我一生……是了,我已經是個死人。毋寧說,我已經是一隻鬼。
是鬼也好。我再也不用折騰他們四個,跟著越來越破也越來越重的轎子氣喘籲籲。也不用被公孫指著鼻子灌藥,卻意外掉了一層皮,變得比白耗子還白。更不用看著那個孩子,眼睛裡濃得化不開的憂傷。
世人說我能日審陽夜審陰,其實是我開了天眼。眉間的新月帶著我,看烏盆裡的冤魂,聽狸貓皮下的冤屈。有時候我真想將這個秘密和盤托出,免得被說是文曲星下凡。壓力太大。
“文曲星,你紅塵未儘,天帝讓你在世間多呆三月,了結之後,再返穹宮。”
“遵旨。”
好吧,我確實是文曲星……
我抬腳向前走去。前麵不遠是開封府。
誒,靈樞不是運回廬州了嗎?沒想到我終於在死後學會了輕功。
現在的開封府已經是永叔的責任,公孫自然不好再呆下去。我並不是很意外地看見公孫站在門外仰望著那塊匾額,就好像多年前他在書院台階下看著我一樣。驕傲而充滿挑釁。
他背著包袱。展昭站在他旁邊扶著他。展昭這孩子一如既往地知道照顧人,但他不知道公孫的右臂染有風濕,最好扶另一邊。
公孫默默地仰望了一陣,回頭準備走了。我毫無必要地讓到了一旁,忽然發現白玉堂的眼光刷地射過來。我嚇了一跳。但現在我已經沒有那麼黑了,準確地說是幾乎透明的白色,所以我沒能躲過他的注視。
白玉堂深深地凝視了我一眼,故意落在後麵,然後朝我走來。展昭專注地扶著公孫上了馬車。
“大人,好久不見。”
奇怪,囂張的白耗子變得這麼有禮貌,可真是一件奇事。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卻直接從他的肩膀上穿了過去。他看著我尷尬的手笑了笑,道:“沒事大人,你慢慢就習慣了。”
我縮回手,撓了撓耳朵。這是公孫最喜歡做的動作之一。白玉堂哈哈大笑,帶著我跟上馬車。
“大人,你最好離狐狸遠點,因為以你現在的體溫很可能讓他的風濕發作得更厲害。”
我無奈地飄到公孫對麵,果然看見他瑟縮了一下。白玉堂坐到我旁邊不遠處,衝我挑了挑眉毛。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五爺我不怕冷”。
馬車一路向東南駛去。
展昭和白玉堂一直把公孫送回老家才告辭。公孫拍了拍展昭的手背,叫他好好照顧自己。白玉堂在旁邊不耐煩地咂著嘴。我問他該不會吃醋了吧,他橫我一眼說彼此彼此。
真不該相信他變得有禮貌了,明明還是一樣不尊重我。
他轉眼看到展昭回過身,立即就笑彎了眉眼,伸了個懶腰。我想他一定是很開心。因為展昭終於沒有了束縛,可以自由自在地和他一起策馬江湖了。那是我無意中加給展昭的束縛,所以現在我也很開心。
我看了看倚門揮彆的公孫,想了想,還是跟在了展昭的馬後麵。
白玉堂很不爽地回頭問:“你不留在這陪狐狸,跟著我們乾嘛?”
我無辜地指了指公孫的右臂:“我怕他發作。”
我從來沒有真的看過展昭的劍。每次必須要他出手的時候,我早就被一群衙役攔在了後麵。我也從來沒有真的看過展昭和白玉堂打架。他們總是選在月白風清的夜晚,致力於擾我清夢。
但現在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展昭長時間地抱著劍,卻不拔出來。偶爾會拿布仔細地擦擦,卻也隻是擦鞘,不去擦刃。因為上古神兵,絕不空回。
白玉堂指點著畫影問我:“你猜它刃上有幾個口子?”
我搖搖頭,臉上現出了當年對著先生時的神情。就是這個神情讓公孫認定我是個虛偽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