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琴師請辭(1 / 2)

千宮燈 古矢女 6077 字 10個月前

“這是膳房給老奴準備的晨食。王爺星夜回京,定是還沒用過吧。先墊墊肚子,離陛下下朝還有段時間呢。”幽洛脊背微駝,端了紅木雕花的食案進屋。肉蓉蓮子羹的清香隨之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藍瑾把溫熱的帕子從臉上撤下,對著窗台上的銅方鏡整了整襟口,邁步從裡屋出來,“煩勞洛嬤嬤了。您也坐,一道吃吧。”說著在桌邊落座。原本還不覺得,現在一聞到這股米香味兒,她到真有些饑腸轆轆。

天青色的瓷碗兒,不一會就見了底。內廷大總管幽洛的目光徘徊在這位突然現身的年輕王爺身上,久久不曾轉開。藍瑾擱了碗,手在衣襟上虛撣了兩下。素指過處,錦藍的天絲雲緞上,銀線勾勒的暗花若隱若現,似一隻隻蝶,翩翩欲飛。秀眉輕挑,出言道:“洛嬤嬤也有些年沒見過這身朝服了吧?”

“……”

幽洛歎息一聲,閉目久久不語。這身銀絲繡蝴蝶蘭的錦藍朝衣,整整五年沒在昭華的朝堂上出現過了。睹物思人,印象中還是那個魁偉剛直的女子,有著氣吞山河之膽,縱橫披靡之勢。如今朝堂內廷,入眼淨是那開在幽夜裡的花,不曉得這隻筋骨柔弱的初生小蝶飛不飛得過風雨如晦的夜。

捋了捋鬢角零星的銀絲,她輕聲問道:“這蓮子羹還對王爺的口味吧?老奴記得王爺小時候進宮就獨愛這一味。可巧最近禦水湖的蓮子熟了,天明前禦膳房的侍食小兒劃舟采的,蓮心上還沾著露珠兒呢。”

“蓮子羹很甜。隻是不知道今日毓儀殿的茶是不是也如這蓮子一般清甜。洛嬤嬤,你說呢?”藍瑾抬眼瞧定這位麵容蒼老平和的幽大總管,淺笑著問道。

幽洛——禦前一等貼身近侍。昭華皇宮,“幽清素靈,滌宣音舞”八職內侍之首。十三歲入宮,從一個刷恭桶的小嬤嬤,一路走來,終於在知天命的那一年坐上了內廷大總管的位置,如今她在這昭華王朝一等內侍官的位置上已經做了十多年,遊走在帝王、各宮妃君,朝臣皇親之間,心思之密,思慮之深,皆非常人所能及。今日見到自己時,那一聲不假思索的“鏡王爺——”。稱謂絲毫無錯,卻讓藍瑾確定了一件事——她知道那道聖旨的內容,也就是說她也可能知道皇上宣她進宮的因由!

聞言,幽洛的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略顯蒼老的聲音緩緩道:“毓儀殿的賜茶是給主子喝的。奴才怎知其味。然蓮心本苦,以糖輔之,羹即清甜。茶本香樹,甘苦亦常在一線之間。王爺冰魄玉魂,定能品出常人品不出的滋味。”

因人而異——那到底是什麼味道呢?

屋外傳來雨打梧桐的細密聲響,藍瑾起身信步走到窗邊。

落雨了。

纖若牛毛的雨絲打濕了窗欞,曆經歲月滄桑的紅漆被天水一染反倒鮮亮了起來。紅的明豔豔,與回廊外雨幕中火紅的榴花交相輝映,為這個清冷的早晨平添了幾絲喜色。韶京的雨還真是多。那年,遇見那個人的時候——也是下著這樣的細雨……

“傳永鏡王,毓儀殿覲——見——”悠長的傳見之聲透過雨簾一層層傳來,響徹幽靜的深宮。

“得了,皇上那兒等著王爺呢。王爺久違禁城,就讓老奴替您引路吧。”幽洛說著緩緩起身。

藍瑾整了整衣帽,抬臂一攔,“豈敢煩勞總管嬤嬤。正如嬤嬤所言,有些茶要親自品過,始知其味;有些路也必是要本王獨自去走的。舊時年少狂莽,言語之間多有對不住嬤嬤之處,還望嬤嬤——宰相肚裡撐船,將軍額頭跑馬——大人有大量。”

鬆開覆在幽洛臂上的手,藍瑾遙遙的循著那傳喚的小嬤嬤,在一片煙雨中走向毓儀殿,走向那一片看不清的未來。

人已走遠。一抹幽藍融進了雨幕之中,便尋也尋不見了。幽洛立在門廊處,眼中閃過一抹異樣。今時今日這位年輕的鏡王爺,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恣態言殊、睥睨世人的王府世子、混世妖女。一臉風塵,滿目勞碌,乍看之下,就是殿前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重吏。沒了年少時明麗耀眼的笑,卻自有一番從容淡定的風度;舉手投足依舊灑脫,言語間卻多了幾分曲徑通幽的婉轉莫測。看來這麓州的五年曆練確是讓她脫胎換骨了!也許聖上這招順水推舟真會起到意想不的效果。不知道最後會如了誰的意?

東方的天際隱隱透著些許的微光,這場雨不知還能下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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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京城南,粉巷。

思忘塵——是一座臨街的二層小樓。這裡是個日夜顛倒的地方,樓裡的清晨是屬於周公的時間。鬱焚衣以手掩口優雅的打著嗬欠,睡眼朦朧的瞧著一大清早闖進他臥房的不速之客。

玄暮吟,五官長相並不出眾,配在一起卻自有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傲然氣質,似那孤天寒月,即便是黑紗覆麵、玄衣素袍卻依舊讓人無法忽視。而琴藝之高絕更是在五年間替他的思忘塵賺進了數不清的雪白銀子。也正因為如此,鬱焚衣才竭力忍住了自己的起床氣,忍受著他這種見不得人一般的裝扮,微睜開眼,等著他說話。

真是丟儘他忘塵樓的人了!想這樓裡的男兒,哪一個不是臉似芙蓉、身若垂柳,就連那倒茶的小廝眉目間都比他多一分妖嬈嬌憨。有道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要把自己打扮成這副鬼樣子,誰也管不著,但他就是看著心裡來氣!暴殄天物啊!

“從今兒起,我就不再來樓裡彈琴了。來和樓主說一聲,算是請辭。走得匆忙,想來會給樓主添些麻煩,這個月的月錢就不用算給我了。聊做補償。”玄暮吟自覺的在楠木小桌邊落座道。

“噢……”鬱焚衣迷迷糊糊的點了個頭,突然從桌邊蹦了起來,“嗯?!你說什麼?不來了?!我的活祖宗!你說笑的吧?”

“樓主,我在你這兒呆了總共有多少時日啊?”玄暮吟抬目瞧著睜著一對桃花眼的鬱大樓主,悠然問道。

“呃……”鬱焚衣略想了一下,答道:“還差一個月零一十二天,就整滿五年了。”

“那這麼長時間,樓主可曾聽過玄某說笑?”玄暮吟反問。

沒有!鬱焚衣在心底哀嚎一聲,抓了抓披散的頭發扯了扯滑落肩頭的衣袍,轉身緩緩向床的方向走去,“呃……我一定是在做夢,做夢!”

“裝的一點都不像。”玄暮吟絲毫不理會他的白癡行為,兀自喝著桌上隔夜的茶。

鬱焚衣腳步一頓,轉回身不甘心的問道:“原因呢?”

“成親。”

“什麼成親,我是問你為什麼不在我這裡彈琴了,是不是街東頭梨花院的那隻雜毛雞有來找過你?其實我本來一開春就打算把你的月錢加到二十兩的,不如就這麼決定了吧!前幾個月的,這月底一並補給你,怎麼樣?” 鬱焚衣湊到玄暮吟身側,開出了條件。

“成親——我要嫁人了。所以這事與姬無雙無關,與樓主你無關,更與銀子無關。”玄暮吟說的雲淡風輕,自然之極。

“嫁人?!!!你?!!!” 鬱焚衣的大臉湊近玄暮吟棱角鮮明的臉,不可置信的叫著。

玄暮吟向後仰了仰脖頸,拉開兩人間的距離,輕淺的笑意浮光掠影般稍縱即逝,自嘲般言道:“怎麼?樓主莫不是認為玄某醜的不會有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