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個不開眼的……”會娶你啊?!雖說不露臉就可以勾得女子神魂顛倒,但是那性格有誰消受得起,這不是找罪受嗎?鬱焚衣在眼前人刀子一般的目光注視下吞下了後半句話,心裡卻不由得同情起那個將要成為他妻主的倒黴女人。
“今晚不行,就一晚,明天再走。今晚有貴客來,人家指定要聽你墨弦公子的《越人歌》。一百兩,不,一百二十兩!隻要你再留一晚!”鬱焚衣咬牙忍痛的補充,深怕眼前這位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做事彈琴全憑興致的家夥不買他的賬。
“讓無音去。他的琴技,放眼京城,已是罕有對手。”玄暮吟眼皮都不抬的拒絕,《越人歌》,怎麼點了這個?這曲子他不常演,調子淒清又太過哀婉,既不香豔也不旖旎,來思忘塵的人很少願意聽。他唱的次數屈指可數。
“罕有對手,但卻絕不是你的對手。” 鬱焚衣聞言趴在桌上有氣無力的吐言,“今晚這位爺真的是十萬分的重要。算憐兒求你,就這一晚,嗯?”說著伸手攬了攬男子的纖腰,討好般的親昵言道。
“五百兩。”玄暮吟身子向後閃了閃,伸出一隻手,不客氣的道。
鬱焚衣瞪著他那雙迷醉無數女子的手,覺得還不如一隻雞爪子好看,一拍桌,一咬牙,點了頭,算是同意了。
玄暮吟在他不老實的纖手上毫不憐惜的重重一拍,眉峰輕挑,“什麼人物啊?能讓你鬱大樓主不惜花一百二十,哦,不……是五百兩銀子求我,玄某倒真有點好奇了。”
“我跟你說,是……” 鬱焚衣不理會他的奚落,一雙媚眼瞟了瞟緊閉的門窗,嬌豔的唇湊到了他的耳邊。
“啊……是檀嬤嬤帶來的人呐……宮裡的主兒?”玄暮吟若有所思,鬱焚衣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好一會兒才緩緩鬆開。
“鬱大樓主也有怕的時候啊。嗬——”玄暮吟喘過氣兒來,輕笑著掩去眼底一閃即逝的精光,“既是如此,我就再留一晚。也好見識見識神秘的‘大人物’。對了,我來的時候,外麵開始下雨了。你昨天晾在外麵的那些帕子,還是早些收了的好。”說著起身離去。
“啊?!外麵下雨了?!你進門的時候怎麼不說!現在不都濕透了!那可是我托了朱家二小姐好不容易才買到的。是‘生花坊’芳菲公子親手繡的!”鬱焚衣欲哭無淚的看著那個揚長而去的黑影,若不是晚上的演出還要靠他,他真想一腳把這個家夥從樓上踹到天井裡去!
“我這是作了什麼孽啊,怎麼會遇上這樣的人……” 鬱焚衣痛心的大叫著衝出了陽台,搶救他的寶貝繡帕。
思忘塵,初聽此名字的許多人都覺得頗有些歸隱田園不問塵世的味道,還有人直接以為是出家修行的所在。然而在了解了之後俱都笑得一臉邪意。忘塵,忘塵——溫柔鄉裡忘煩憂,美人懷中醉紅塵。拈花一笑芙蓉麵,忘得世間許多愁。思忘塵,就是這樣讓人忘塵的。
樓裡各房的倌人都還未醒,隻有一樓的庭院中幾個汲水的侍兒在雨中忙碌著。這裡是最市井的所在,既可以看到最底層的奴仆,卻也能見到錦衣華服一擲千金的達官貴人。五載歲月,弄弦輔歌,隱姓埋名,他收獲的遠比外人想象的還要多。現在,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信步下樓,獨立天井內。雨,落在墨色的廣袖長袍上,斑駁暈染如同美麗的暗紋,是比墨色更加深重的黑。黑紗儘濕,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也沾染了雨珠。仰天而望,雨滴帶著絲絲寒涼,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記得初見時與你說這輩子我都不會成親的,隻因這世間並無足以匹配我的女子。現在我食言了。不過,倒也算是如了你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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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儀殿,是昭華皇宮前宮德、言、容、儀四殿中麵積最小也最靠近後宮的一座。高台低閣,飛簷軒瓦,黑色的廊柱上金鳳展翅,長長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儘頭。甬道外側高高的掛了宮燈。紅木骨架,輕絹為麵,輕輕晃動著,朝外的側麵被雨水打濕了,隱隱望得見燈芯。藍瑾一路走來,心就像這風雨中飄搖的燈籠一般,晃蕩著沒個著落。甬道再長,也有儘頭,終是走到了殿門前。
撩袍入殿,跪拜行禮,高高的禦案後,天子端坐。
“把頭抬起來,讓朕好好瞧瞧。一走五年,一次也沒回來過,心裡頭還在怨朕吧。”
帝王的聲音威儀中透著一絲幾不可查的黯然,一句問候倒顯出若有似無的自嘲之味。然而九五至尊的自嘲,豈是一般人能夠消受的起的。跪於殿下的藍瑾定了定神,緩緩抬頭。
四目交彙,匆匆垂下眼簾,藍瑾心下微驚——青絲染霜,短短五載,聖上容顏何以蒼老如斯?無需掐指,藍瑾記得清楚,今年十一月便是瑛帝的五十大壽。瑛帝身體一向強健,天命之年,何至如此?
“黑了,也瘦了。不過這眉目倒真是越發的……”金環影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似是疑惑的歎道:“像鸞兒了……”
鸞兒——東宮正君紫鸞,當今昭華後宮之主。23年前永衛王紫落英的一雙二八年華的麒麟嬌兒一個入宮為側君妃,一個嫁與永鏡王為正夫,一時傳為佳話。藍瑾之父紫鳶與皇正君紫鸞本就是一胎雙生的兄弟。鸞長鳶幼,模樣神態,莫不相近,非親人而難辨。
“微臣,長相隨父親。”藍瑾淡淡的應道,靜等著帝王的言歸正傳。
皇帝聞言一愣,想起了什麼,恍然之後旋即問道:“嗬,瞧朕這記性,倒是忘了,鸞兒和你爹爹是兄弟。對了,今日是幾號了?”
“回皇上,昨夜月圓,今日正是六月十六。”
“六月十六,日子過得真快。離秋闈不到三個月了。”皇上似是自言自語。藍瑾卻聽得真切。
秋闈?!對了,今年又是大考之年。藍瑾沉靜的眸中霎時染上濃重的憂色,一顆心突地懸了起來,屏息靜待皇上的後話。科考——對她來說,可不是個好話頭。皇上八百裡加急詔她回京,難道就是想和她翻舊賬不成?!
“好了。素兮,宣旨吧!”金環影此言一出,立於大殿一側的小嬤嬤躬身稱“是”,無聲的行至藍瑾麵前。小嬤嬤麵容清秀,帶著些許稚氣,身上的穿戴與那個她在麓州見到的傳旨嬤嬤倒是一樣,隻是臂膀上的暗條要多兩道。
“昭華承天,皇帝詔曰:查永鏡王藍瑾為人自律、行事嚴謹。麓州刺史任內,績效顯昭。今科舉會考在即,特擢其升任禮部侍郎,主理本次秋闈。然慮其前任邊陲,特準其歸家休養兩月。兩月後正式赴職上任。欽此!”
棺材,棺材,升官發財。還真升官了。藍瑾腦中閃過進城門時的那棺材送葬的一幕,接過聖旨。雖說是升官,但卻沒有絲毫喜悅。這主理秋闈會試,往常派的都是德高望重、學富五車的翰林學士,她雖頂著承安十七年殿試三甲的榜眼頭銜,但先不說那次風波無數的會考,單就她的資曆也是遠遠不夠的。皇上為什麼會將如此重任交到她的肩上呢?難不成她在麓州的表現太好了,惹得皇帝破格提拔?嗬,恐怕事情不可能如此簡單。
藍瑾從毓儀殿出來的時候發現雨小了不少,稀稀落落的。而幽洛嬤嬤正弓著身子站在殿門口候著她。藍瑾眼前一亮,跟在了她身後。
“雨後濕氣重,王爺初回韶京,定要格外保重身體才是。”一路無言,走到了宮門口,老嬤嬤這才開了金口。
藍瑾望著老嬤嬤混濁的眼,張了張嘴把所有想問的話都咽儘了腹中。她看不透這個內廷大總管的眼,她還是五年前那個對聖上忠心不二的洛嬤嬤嗎?她不敢篤定,隻能選擇沉默。
“對了,王爺舊時至交花大人現在也已經是正四品的禦史了。近幾日因病告假,王爺要是有空,不妨去看望一下,也好敘敘舊。”藍瑾跨門而出之時,幽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藍瑾一頓,點頭,出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