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悅君兮(1 / 2)

千宮燈 古矢女 6008 字 10個月前

鏡王府,坐落於皇城正北方的銀錠胡同,在京城百姓的嘴裡又被叫作“藍苑”。宅院不小,占了大半條胡同,門卻不大。烏木黑漆飾以金漆圓釘,門頭上一塊看似不起眼的暗藍匾額,金漆書就“永鏡王府”四個大字,乃是出自先帝爺的禦筆親書,昭示著宅院主人對國家的貢獻和尊貴地位。而宅院最惹眼之處就是院內庭閣樓台清一色的水藍色琉璃瓦。陽光一照,如鏡如波,與天競輝。

一入自己熟悉的院子,藍瑾緊繃的神經便隨之放鬆了不少。穿堂過園,直奔內院。等到一縷縷幽幽的檀香飄過鼻端,他的腳下更似生了雙翅一般,迫不及待的推開了佛堂的門。

“小……小姐!”門邊靜立的小侍眨著眼倒吸著氣,呆若木雞的瞧著突然出現在麵前的藍瑾,輕呼出聲。

一進門便聽得屋內傳來誦經之聲,藍瑾抬指在唇邊點了一點,示意小侍彆出聲,轉身獨自往屋裡去了。

“是誰啊?佛堂乃清淨之地,不是吩咐過,每日念佛誦經之時,任何人不得到此打擾嗎?”一襲灰衣的男子從蒲團上站起身,雖是責備的言語,語氣中卻也聽不出絲毫慍怒之色,一派寧靜淡然。

“爹——孩兒知錯了。”藍瑾笑盈盈的看著轉過身來的爹爹,話音未落,便被摟進了一個滿是檀香氣味的懷抱。

“爹,你瘦了。”藍瑾摟著父親瘦削的肩背,心裡不免愧疚。娘親過世,自己又是一走五載,爹爹一個人,想來日子一定過得很寂寞。

“還說呢,你瞧瞧你自己。”紫鳶心疼的握著女兒纖瘦的胳膊,轉開了略顯傷感的話頭:“怎麼就你一人回來了?三言呢?兩語可是沒少在我麵前念叨,隻怕是想阿姐都要想瘋了。”

父女二人久彆重逢,自是有說不完的話。紫鳶坐在藍瑾臥房的床沿上一邊疊著女兒剛剛換下的衣袍,一邊輕聲念叨。

“哦,我走的急,沒等三言。估計再有兩天她也就到了。”藍瑾仰頭立在水盆前,臉上罩著淨臉的帕子,聲音聽起來有些甕聲甕氣。

“兩語都多大了,還這麼粘他姐。依我看,該早點給他找個女人嫁了。有了妻主,他就顧不上姐姐了!”藍瑾揭下帕子,坐到菱花銅鏡前,稀裡嘩啦的翻抽屜找梳子。

剛拿到手裡的篦梳沒梳兩下就被父親接了過去,一下下輕柔的梳著,“也是,一眨眼兒,兩語也老大不小了。不過要真把他嫁出去,我還真不舍得。沒了他,這王府就更空了,空的讓人心涼。”

“我這不回來了,以後家裡就不空了。”父親言語間的孤寂,讓藍瑾心酸,轉頭伸手摟住了自己年近半百卻依舊窈窕的爹爹。

“瑾兒你——不回麓州了?”紫鳶的手停在女兒的發絲間。

“恩,不回去了。”估計也回不去了。藍瑾暗忖。

“調回京裡了?”紫鳶怎麼說也是紫家的兒子、曾經的鏡王正君,朝堂上的波詭雲譎,他從不過問卻諳熟於心,斂去眼中憂色,隻風輕雲淡的問了一句。

“恩。這不是為了好好陪爹嘛!孩兒思念爹爹,於是上折子求聖上提前把我調回來了,沒想到聖上不但批了還準了我兩個月的假。想來聖上也是體恤爹爹您思女心切。”藍瑾靠在父親身上,坦然的說著謊話,哄父親開心。

“我呀,不需要你賠。”紫鳶笑了笑,沒再追問,“還說兩語呢,過了夏天,你都二十三了。這京城裡像你這麼的大的姑娘,哪個不是有夫有君,兒女少說也開始學步了。”哪有外放的官員想回京就回京的,真當他老糊塗了還……

紫鳶嫻熟的為女兒挽了團髻,嘴裡繼續念叨著。藍瑾開始後悔自己就不該提給兩語找男人這事兒,現在報應到自己頭上了。

“上個月,宣王府小世子女兒的滿月酒,我還去了。小臉兒小手兒的,我抱著都不想撒手。你回來了也好。從今兒起,我就開始張羅這事兒。對了,前兒個還聽人說影王爺的胞弟,清秀靈慧,回頭我去托人問問。”紫鳶興致頗高的打起了小算盤。自家女兒,年歲大是大了點,不過怎麼說也繼承了八分他的相貌,差不到哪去。好好整理整理,找個賢良淑德的君夫,應該也不是太難。恩,這事就包在他這個做爹的身上了。

“影王的弟弟?!那得多老啊?爹,您忍心讓我娶一老頭子回家?”藍瑾有些困倦的揉了揉眼,隨口應道。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回京,路上不覺得,這一停下來,倒覺得四肢百骸、全身筋骨都叫囂著,散了架一般泛著酸痛。

“打你個沒記性的!”紫鳶一巴掌掠過女兒的後腦勺,浮打了一下,“老影王去年年前殯天了,現在的影王是白非璃。我說的就是她那個同母的弟弟。”

哦,對了。她真是在麓州呆久了,倒是忘了這碼子事。藍瑾撇撇嘴從凳上站起來,一個回身,“爹,肚子餓了。咱先吃飯,好嗎?”

紫鳶正說到興頭上,看著女兒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也便同意了。

鏡池無波,過了雙鑒橋便是水客亭。藍瑾自小就喜歡在這亭子裡玩耍,還曾幾度落水,幸得她自小皮實,水性也好,才沒夭折了。

一張小桌。兩隻繡凳。三盤小炒,四碟點心。雨後帶著泥土氣息的空氣撲麵而來,清新、溫潤。亭外池邊,花木扶疏,泥土上的落紅與枝頭青翠欲滴的葉片明亮了藍瑾的眼。麓州的樹木此時雖也發了芽生了葉,卻無論如何都沒有韶京的花花草草來的鬱鬱,繁茂得讓人心曠神怡。她愜意的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享受這些自己最愛吃的美食。

“……對了,我想起來了——兩語前天才和我說那影王胞弟訂了親了。看來是想不著了。”紫鳶優雅的嚼著一小塊百合,一臉惋惜的感歎,還不忘偷眼觀瞧女兒的反應。

藍瑾埋頭大嚼著碗裡的蓮藕,一抬頭正對上親爹審視的目光,趕忙夾起一筷子桃花豆腐送到爹爹盤中,傻笑道:“爹,多吃點。”

人家都是有主的人了,您就彆替我惦記了……白非璃的弟弟?是小時候被送到拓騎部族作為質子的那位影王世子?!對了,去年和拓騎商談議和的時候,歸還質子也是條件之一,雖然過程異常艱苦,雙方幾度劍拔弩張,但最終還是談了下來。然後四王府中送出的質子以及皇長子,重獲自由,其中四位質子歸國。當然她那位風華絕代妖孽一般的叔叔是個例外,他樂不思蜀的決定永遠定居在那裡了。

藍瑾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秀媚妖嬈的臉。當日去迎回這四位質子的時候,男孩纖瘦的身軀和身下碩大笨重的輪椅之間所形成的巨大對比,讓她瞬間想起了當年把他們送出去之後,發生在這位影王世子身上的那件事。

在被送到拓騎的第二日,年僅六歲的他是所有質子中最年幼的一個,卻也是最為剛烈的一位。趁著侍衛們換崗的間隙爬上了窗框,縱身一躍,便從三層樓高的閣樓上跳了下來。後經多番救治,終是保下了一條命,但一雙腿卻是廢了,再無站立的可能。她之前去過拓騎部落數次,對這個作為質子送去的少年也隻是遙遙的望見過幾眼,畢竟質子身份敏感,她身為一方刺史,不可也不應有過多接觸。

直到送他們回京上路的餞彆酒宴上,她才第一次看清了這個少年的臉,妖嬈傾城的容顏卻是一臉冷冽如霜的神情。意外於他的纖弱,那樣單薄的身體裡怎會爆發出那樣的決絕!玉石同碎——並不是每個稚齡孩童都有的勇氣。而這個白衣少年由始至終木然冷漠的臉,也印在了藍瑾的腦中,按理他應該是最渴望回家的,但他卻不像其他幾位世子多多少少眼神中帶著欣喜與期待,那雙飛鳳般的眸子死水樣的沉寂,也不知十載的異邦生活到底給他帶來了多少傷痛。

“對了,刑部牛大人家的幺子還待字閨中。不知道有沒有許了人家?”紫鳶再接再厲,自顧自的繼續思索,不甘心的繼續問道:“瑾兒你小時候還和他一塊兒放過風箏,記得不?”

“呃……兩語的廚藝還真是精進了不少,這桃花糕真是甜而不膩。”藍瑾塞了一塊點心進嘴。誰能把自己三四歲時的玩伴都記住啊,爹,你饒了我吧!

“對了!”紫鳶放下筷子,又開了口。完了!藍瑾欲哭無淚。

“找一天,去看看你娘。她,也好長時間沒見著你了。我先回房了。”語畢,紫鳶在侍兒兩語的陪伴下緩緩往後院自己的寢房走去。

藍瑾愣了一愣,拿起的筷子複又放下。一個人,在亭子裡,靜靜的,坐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