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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弦撫清音,紅袖舞靈韻。
夜比白晝長,酒比君子香。
入夜。思忘塵。
忘塵樓內有三寶——黑衣琴師、紅衣舞伶再加上千嬌百媚的鬱大樓主親手釀的招牌私家酒——瑤池釀。正是這三寶,使思忘塵幾年來漸漸在這花街柳巷的眾青樓間有了獨占鼇頭之勢。也惹得“錦天繡地閣”、“軟香居”的老板隔三差五的到他這裡鬨場子,上演一哭二鬨三砸場的戲碼。
此刻鬱大樓主正斜倚在思忘塵樓底中心處搭起的舞台一側的廊柱旁,好整以暇的端詳著自己下午剛剛染好的蔻丹,修長淨白的如蔥指尖上紫紅的蔻丹妖嬈如片片花瓣。
紅綢金紗妝點的四方舞台,高高搭起,彙聚了眾人的視線。舞台一角,黑衣琴師的指尖在古琴弦上撥、撚、勾、挑,清音流瀉,如出雲之燕,似入海之蛟。然而台下歡客們的目光卻很少落在琴師身上,因為他們的眼中隻看得到舞台中央的那一抹紅。琴師墨弦的美是用來聽的,舞伶紅袖的美卻是赤裸裸的填滿了歡客的眼。
紅紗舞衣勾勒出男子修長如竹的身姿。一勾手,一甩袖,便是漫天紅雲;一垂首,一回眸,便是傾國傾城。飲了瑤池釀,看著紅袖舞,台下四圍,錦衣高冠的女子、小姐臉上都染了朦朧的醉意,身側的軟玉溫香雖比不過台上的佳人如玉,卻也是藕臂檀口,足以慰藉春宵。
一曲舞罷,琴師、舞伶退下稍歇,串場的青衫小倌便抱了琵琶碎步上台。底下有迫不及待的客人此刻便攬了懷裡的人兒步履搖晃的向樓上走去,去享受這漫漫良宵了。
“喝口茶,擦擦汗。貴客就快來了。思忘塵的臉就看你們二位的了!”鬱焚衣滿意的看著這兩塊兒寶,替兩人搖著扇子,笑得眼睛都沒了。
紅袖抿了口茶,如玉雕成的臉上沁出細密的汗珠,燈下一照,越發顯得膚如凝脂、吹彈可破。
“豆蔻梢頭二月春。陌上誰家少年郎。”馬上瞧英雄,燈下觀美人。確是不錯!玄暮吟瞧了一會兒自己的這位小搭檔,舉盞自飲。
“墨大哥,你又取笑我!你要是肯把這勞什子摘了,這一樓的女人估計瞧都不會在瞧我一眼。我保證!”紅袖無心的瞟了眼那一眾歡客,一臉篤定的說。玄暮吟淡笑不語,這小子心直口快,卻不孤芳自賞,如此容顏、如此心性,日後定不是池中之物,隻是……眼神兒差了點。
“對了,墨大哥你真的要走了?”伸手拿了個果子咬了一口,紅袖道。
“這天下本就沒有不散的筵席。時候到了,自然該離去。”玄暮吟頷首,笑容莫測。
“哎——你怎麼才來呀?紅袖公子今天頭之舞跳的就是你中意的‘香腮雪’,可惜了,你沒看上。你是不知道那個美呦——”離墨弦他們最近的一桌客人似乎興致很高,聲音隔了屏風傳來清晰異常。
“彆提了,還不是我老娘,在白苑挨了訓,回家拿我撒氣,好一頓罵。好不容易她睡了,我才打後門偷溜出來的。”新來的女子聲音尖細,突然話鋒一轉,壓低了嗓音道:“不過,我可聽到了一消息。聽說……回京了。”
“嗨,人家一王爺回京了,跟你有什麼關係。人家是什麼心氣兒?什麼眼光?你就是一男的,也沒機會攀上藍苑的高枝兒,就死了這條心吧!”另一個已有三分醉意的女子興趣缺缺的歎道。
藍苑……莫不是聽錯了。玄暮吟手中的茶盞在唇邊停了停,一滴水珠沿著杯沿兒滑落,墜在桌麵上,洇濕了紫紅色的桌布,染出一小片深沉的藍。心湖已亂。
“切——我還瞧不上呢!要攀也要攀如今如日中天的白苑。藍苑,嗬……早就名存實亡了。哎?這次場舞怎麼還沒開始?”姍姍來遲的女子自語般呢喃。
“好了,該上場了!紅袖,彆吃了,嘴上的妝都花了。”鬱焚衣拉起兩人,不由分說的往台上推。
“樓主——男人不可以這麼粗魯的!會沒女兒家要的!”紅袖嚼著嘴裡的雪梨,手腳亂舞的掙紮著抗議。
琴聲再起。初時若有似無,乍聽無聲,側耳時卻頓覺心弦震動,幽緩處仿若鴻羽飄雪,激越處卻似驟雨初至。舞步飛旋,人影搖曳,一抹紅影,翩飛如蝶,恣意處仿若淩波之仙,下一刻便會羽化飛天而去。
鬱焚衣引著久等才至的貴客來到早已備好的花梨木桌邊,隨他而來的女子,鬢發高挽,一雙鳳目此刻正好奇的左顧右盼,飛揚的眉梢、唇角,全身上下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雍容氣度讓鬱焚衣有些心馳蕩漾,他自認閱儘世間各色女子,眼前的女子算不得多美,卻自有一股風流態度,含而不露的矜貴,點到即止的張揚,雜糅在一處,彙聚在女子身上是一種渾然天成的不凡。也許這就是所謂天之驕女。
幽檀一身灰色長袍,肅然立於主子身後,一雙細長的眼精光暗藏,警惕的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台上曼妙的舞蹈、清麗萬方的伶人都完全不在她的眼裡。鬱大樓主在溜眼看到女子亮起來的眼神時,一顆心放下了一半,將欣慰的目光投向了台上那一紅一黑兩顆搖錢樹。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男子清越的歌聲中透著絲絲千帆過儘的蒼涼,俯弦而歌的琴師目光掠過女子含驚帶喜的眸子,落在空曠的半空,懸著。飄渺無著。來的,果真是她。
今夜的故人好像多了一點,不過興許以後還會更多……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好,真好!檀……你說是吧?”女子和著音律,以指輕叩桌麵,流光百轉的眸子裡閃爍著隱隱的不舍,定定的望著舞台那一隅——天地之間隻剩了一葉扁舟,隨波而去,舟上人成雙,不識真容顏。
“主子,時辰不早了。您該回‘家’休息了。”幽檀森冷的目光刀鋒般掠過墨弦麵上薄如蟬翼的黑紗,躬身刻板的說道,忽略了主人的問話。
女子神色一黯,手中捏著的影青茶碗潑濺出點點茶湯。她緩緩起身,臨出門的時候,回首望了台上演奏完畢起身正要退場的墨弦一眼。
演奏的過程中墨弦始終沒有看她一眼,此刻抬目對上了那雙灼灼的眼。目光隔了黑紗,隔了舞台與門廊的距離,隔了紅塵萬丈,遙遙相望。淺笑如蓮,羽睫微動,眼波蕩漾。星眸點亮了寂寞的夜,煙花一般,一瞬絢爛,便成了記憶中的永恒。琴師頷首,福禮退去。年少的女子久久凝目,回眸處隻餘下紅紗輕幔、人影杳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