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藍瑾不想吃虧,一夜好眠之後決定去拜訪舊友。
花府,其實稱不上“府”,它隻是一個很不起眼很小的院子,白牆青瓦。但卻很好找,因為它很出名。藍瑾在貓耳朵胡同口的雲吞鋪子隨口一問,就惹來了身材佝僂、麵貌老實的雲吞鋪老板一頓大吐苦水。在她留下了足可以買下十碗雲吞的銅錢之後,終於讓苦大仇深的老板擦乾了眼角還沒開始縱橫的老淚。
花一樹啊花一樹,你還是一如往常的——不讓人省心呐。麵兒還沒見,就先讓我破了財。藍瑾踱著步走到這條死胡同的儘頭,推開了那扇門漆剝落、一如往昔沒有鎖上的花府小門。
當藍瑾在花宅雜亂異常的廳堂內吃掉了一個酥梨、三個大棗並自力更生的喝掉了三碗隔夜陳茶之後,花禦史終於從廳子一角的一堆碾子、搗杵中跳了出來。
“一彆經年,‘禦史大人’彆來無恙。怎麼?這次是對岐黃之術起了興趣?”兩指輕撚起小桌上一支乾枯的枝乾,藍瑾戲謔的問道。老友相逢,無需官樣的寒暄客套,輕輕一句“彆來無恙”,道儘芳華流轉。
“當年就說你是個假道學,還不承認。不懂裝懂,一點兒沒變!這個呢?是蘇方木,又名蘇木。你看,其色黯而不晦,丹而不赤,混合少許於紅藍、山花之中,做出的金花胭脂,色久味幽,比‘麗人坊’‘馥容閣’新出的什麼‘榴花豔’‘絳仙姝’不知道好多少。待會兒走的時候,你帶些回去,送給心儀的世子、公子,保準事半功倍,手到擒來!也省的你把你那少的可憐的俸銀浪費給白家的胭脂鋪!”
花一樹一屁股坐在一隻腿短一隻腿長的太師椅上,兩條短腿自得的晃蕩著,圓如滿月的臉上,帶著一臉得意,凝白無瑕的短手指此刻染上了不少或深或淺的紅,桃花一樣的色澤。
原來這小子這次的愛好是胭脂而非醫理。還好,還好。總算不是會叫喚的煙花,也不是什麼定時澆葡萄藤灑水儀。藍瑾想起那個就住在她這位愛好古怪且喜新厭舊的舊友隔壁的雲吞鋪老板那被燒毀的柴堆以及被淹掉的茴香,心裡鬆了一口氣。至少就目前看來他的這個新愛好還沒有壞到足以殃及鄰裡,真是謝天謝地。
“你?還是老樣子嘛。”花一樹摩挲著下巴,露出了一個散漫的笑容,“怎麼?永鏡王爺麓州的米吃厭了,回京城來打牙祭?”
擰眉苦笑,藍瑾半開玩笑的抱怨:“哎——我這個王爺,如今隻怕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無職無權,空擔著個親王的名兒罷了!”刺史之職被罷免了,然後是個稀裡糊塗的禮部侍郎,還要兩月後才能上任。現在她是個不折不扣的閒人,還是個一頭霧水的閒人。
“得了吧!含著銀勺子還要抱怨勺子不是金的,爺您就不能稍微知足點兒嗎?當心話太多,硌了牙!瞧瞧我——半畝方宅,閒看落花,坐聽雨聲,若是得遇君子相伴,還可以輕點胭脂,且看香腮染桃紅。說不出的舒適,愜意!”花一樹準確無誤的拋了個鄙視的大白眼給藍瑾,順手從懷中摸出個白瓷圓盒,指腹在玫紅的胭脂膏上按了幾個指印,染了豔色的指尖探向藍瑾的臉頰。
“花大俠指下留情!我可不是什麼俏公子,嬌倌人!”藍瑾偏頭閃躲,“看你這樣子,還能想著年少君子,哪裡有半分沉屙不治、重疾纏身,立時就要翹辮子的模樣。看來在京裡當官日子還真好混。”
“哈哈哈——”花一樹聽完藍瑾近似於詛咒的話,不怒反笑,拍手道:“等得就是你這句話!你一進門,等了那麼久,也沒一句怨言。聽了我的新癖好,又沒一句指責,我還想著藍瑾你臉沒變心變了。隻會撿好聽的說,連罵人都不會了!看來,倒還是我花一樹認識的藍瑾。”
你也是一點兒沒變,還是那個臭德行啊!藍瑾心道,隨口問:“對了,好端端的,為什麼裝病?”
兩人相談甚歡,藍瑾這話一出,花一樹的笑容卻突然隱去,“你以為姑奶奶我願意臥病在家嗎?!我是不想見那姓白的!哼——她不讓我說我想說的話我就不讓她掙她喜歡的銀子。等我集齊了方子,我就去開家胭脂坊,把她家‘麗人’‘馥容’的生意搶個乾淨。”
花一樹邊說邊拍著桌子,藍瑾有些擔心這張開裂掉漆的方桌下一刻會徹底散架,先一步拿了茶杯在手,免得到時連茶都沒得喝。不過倒是知道了她這次愛好的因由。隻是如果那麼容易被你擠垮,就不是白家了!
“一樹,你我閒聊無妨。廟堂之上還是要尊她一聲影王。你這張嘴啊,老實點兒,有利無害。”藍瑾了解這個家夥的性子,她是個好人,也許有時會給許多人帶來些小麻煩,但她對昭華很重要,對她藍瑾也是,她不希望她因為自己的這張嘴惹禍上身,尤其她現在在禦史台行走,那是一個需要像她這樣的人的地方,她不希望她消失。
“看來你還真是學會了為官之道……”花一樹斜睨著藍瑾,神色黯淡,“也好,本來咱們承安十八年這一屆皇榜就人丁寥落。三甲裡頭,暮吟大才,卻……被削了功名。你自領了罪罰遠走邊地,單餘了我在京裡麵,戶部、工部、刑部、吏部走馬燈的逛過來,沒一處呆的下去,最後被踢進禦史台,明升實降。如今的言官,還有幾個敢說真話?還有幾個會說真話?何況……說了也得有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