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非瞳清瘦的臉龐上現出一抹浮雲般的笑意。一雙眸子定定的瞧著藍瑾。藍瑾聞言一愣,手上的動作漸漸停下來。羌笛,本是拓騎部族的傳統樂器。而麓州由於地處邊境與外邦相交甚多,因此也有不少居民愛好在節慶時節吹奏此物,其狀若笛,其聲悠遠、高亢,既便於攜帶且傳聲甚遠,非常適合在廣闊的大漠草原上吹奏。藍瑾在麓州呆了五年,為了和當地百姓以及拓騎部族拉進關係,便專門學了吹奏之法。
記得在給幾位擺質子的洗塵宴上,風還珠曾起哄讓她吹奏一曲的,後來因為三言找來說修建水渠的工地出了事故,她匆匆離去,那許諾的曲子便沒有吹響。沒想到他倒還記得。藍瑾間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偏頭眨了眨眼,站起身來。
從侍者手中接過那小小的竹製器物,三步並作兩步跳上了台。她朝下麵瞅了瞅,席間眾人都像是變小了些,在燈影中,錦食佳釀、金杯玉盞還有賓客臉上朦朧的笑意,一切都變得無比清晰卻又分外朦朧。像是隔了一層薄紗的兩個世界。遠處的屋宇、樹木、九曲回廊、湖塘的滿湖菡萏,白苑的一切都儘收眼底。
“沒想到,這上麵的視野這麼好。”藍瑾行至白非瞳身側,彎身問道:“白公子想彈那首曲子?”
“就藍大人那日原本要吹奏的那一首吧。”白非璃垂頭調整著雙腿上古琴的位置。
折柳詞?藍瑾微詫,這曲子本事述說離彆的,那時是要送他們返京,離彆邊關才打算吹的,算不得喜慶,今時今日,隻怕有些不合時宜。她如是想,身形未動,輕鎖了眉心看向那張瘦削的臉。
白非瞳已經垂下了頭,烏黑的發絲滑落,她看不清他的臉。有旋律從弦底發出,清幽飄渺,柔得像是清早的晨曦中最後一縷消散的煙嵐,飄過每個人的耳畔,讓喘息都慢了下來。喂——不帶這樣,招呼都不打就開始的啊!藍瑾無奈的暗自歎息,執起羌管,置於唇邊。
清音自唇間溢出,隨著溫熱的氣流在孔間流轉,曠達遼遠的音色和上了古琴悠揚清婉的音色,藍瑾的身材在女子裡都算是高的,此刻站在白非瞳身側,有些居高臨下的不舒服之感,而且一直站著腳也有些累,於是藍瑾索性一邊吹奏一邊雙腿盤膝,在台上坐了下來。
疏淡的月華下白衣少年低眉撫弦,藍衫女子揚首垂笛,跳動的燈光在兩人的身上投下交織的光斑與暗影,勾勒出兩人清晰的輪廓。
曲子雖然略顯憂傷,不過好在白非瞳琴技尚可,而她的羌笛吹得也還有模有樣。曲終時,台下響起了擊掌聲,潮水般一波波瞞過了藍瑾記憶的罅隙。浸潤了那些斑駁泛黃的時光。視線茫然的掠過一個個陌生的容顏,不經意間撞上了一雙幽深的眸。
眼眸的主人並沒有鼓掌,隻是靜靜的坐在一片喧囂之中。大紅的喜袍拖曳在地,鋪展開來,是一片優曇婆羅的花海。
猶記得那個柳絮初飛的季節,與君初相逢,也是這樣一個乾淨、清朗的夜。錦宵街,打溫暖的南方遠道而來的樂舞班子,有錦衣的少年被拉上了舞台。突然的眾目睽睽,少年睜大不服輸的眼,隨著樂聲旋轉跳躍,並不算優美的舞蹈,卻充斥著歡樂,恣意縱情間韶華如歌。
越來越多的人走上那狹小簡陋的舞台,男女老少,大家轉著圈子,尋找著屬於自己的一份歡愉,釋放著一日的辛勞。腳步踉蹌間,藍瑾撞上灰衫的瘦高女子,相識一笑之後索性攬了她的肩,一起跳著。直到引來周圍幾位老者詫異的眼神藍瑾在想起自己那時正穿著家中侍兒兩語的夏衫,做了男兒打扮。拉了那女子一路跑出兩條街,紅著臉解釋說自己其實是女的。那女子卻隻是淡淡一笑,翩然轉身離去。
現在想起來自己當時很真實有夠蠢的,居然向一個假扮女子的男子解釋自己是假扮男子的女子。藍瑾悵然一笑,轉身避開了那雙仿佛能穿透她整個身體的眼。
“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拿。”藍瑾想要做些什麼以緩解心頭的慌亂,她指了指白非瞳腿上的古琴。
白非瞳看了眼琴,目光掠過不遠處由木板搭起的陡峭台階道:“也許在下需要藍大人幫個更大的忙。”
藍瑾的目光在台階和白非瞳之間轉了一圈霎時明白了少年垂首赧然的緣故,“公子有求,藍瑾焉有拒絕之理。”
藍瑾躬身行了個禮,上前抱起了椅中的少年。單薄的背脊,隔了兩個人的層層衣物,她仍能感覺到骨骼的形狀。落在右臂上的分量出乎意料的輕,那薄毯下的一雙腿不知瘦弱到了何種程度。藍瑾心頭湧起一抹憐惜之意,若不是兩國相爭,他何致如此?
待藍瑾步下台階,侍者已將那藤椅搬了下來。將白非瞳在椅中安置妥帖,藍瑾整整了衣襟。抬手時袖口滑落肘間,左腕處雪白的繃帶上滲出點點紅。想來是剛才手臂吃重傷口被掙裂了。藍瑾隨手一拂,卻不料手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一把握住。
“大人,你受傷了?”白非瞳此刻的聲音完全是一個受驚的少年。
藍瑾退步清收會自己的手,背至身後。滾了銀邊的長袖垂下來,掩去了燈光下刺眼的繃帶與血跡,不甚在意道:“來的時候,路上遇著點小事故。蹭破了點皮兒,寒衣不放心,才把我胳膊包的像個粽子。”
白非瞳似信非信,一雙眼中滿是擔憂。兩人抬眼,就見一雙人影正向他們走來。人影漸進,藍瑾在看清來人的麵容之前,先認出了兩人身上紅白相稱的喜服。是影王攜了新君正一步步向他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