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又如何,未曾謀反又如何,他落下一子。
“叫吃,陛下好棋,如今白子尾子便接不上了,已成‘接不歸’之態。”
天子看向觀棋的周亞夫,諸王已定,將軍白發飄飄,當效淮陰侯舊事。
【兩個派彆誰也沒法說服對方,鳥儘弓藏派認為這是漢王朝有意汙蔑,韓信謀反派認為你們拿不出史料,說再多也隻是唯心的猜想。
一方認為既然手握重兵能自立時他都沒有謀反,足以證明忠心,當時不叛變,什麼都沒有了叛變說不過去啊?
另一方便反駁境況不同如何能比,當時意氣風發,抱著建功立業之心以為自己得遇明主,為信義也不會叛,但後期兵權被奪王位被降,生出怨憎報複的心態也是人之常情,什麼都沒有才會孤注一擲。
再論,有人提出史官自有其風骨,怎麼可能為了君王修繕罪行,哪怕孔子有言“春秋筆法”,但劉邦朝儒家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打瞌睡,史官憑什麼為尊者諱?彭越之事本就巧合,大家都不是傻子,如何能以一模一樣的路子騙殺?
反駁者覺得風骨比不上性命,怎知所有史官都是硬骨頭,不屈柔不媚上,大家都要吃飯要活命,替上位者遮掩是本能。就是因為彭越之事才如此確信,連舍人舉報呂後動手都照搬,還說不是原樣抄作業?
吵得很精彩,也一直沒有定下結論,不過大多數人對此的態度是信其未曾謀反。畢竟這一生精彩如斯,卷入深宮暗謀重重已足夠令人痛惜。】
淮陰侯靜坐著看天幕。
他沉寂太久,陷於許多往日許多舊夢,懊惱其過感歎其失,天幕說完張良蕭何結局後,他便對自己將要麵對什麼有了預期,看那一宮室的血也不覺驚詫。本以為君臣一世,不過天子王座旁卷刃弓刀。
但後世居然為我的死而爭論痛惜麼?韓信仰頭,他一生所求的那些認可和尊崇,居然不隻有君主能給嗎?
兵仙。他默念。
兵仙。
【但對王座之上的人來說,管他謀不謀反,韓信是一定要死的。
畢竟他實在太天才,也太年輕了。
天子登基時已年近半百,對古人來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而韓信依然年輕,風華正茂一小夥。帝王活著,他尚能服從,但太子羸弱,其餘皇子年幼,若某日劉邦去世,誰來壓住猛虎?】
朱元璋摸著孫子的頭,是啊,他百年之後,誰來壓住這些如狼似虎的臣子和藩王?
帝王是不信任真心的,更何況還有假王事件在前。如果韓信像張良一樣雖知天下計但遠避紅塵,或像蕭何一樣雖有過線,但僅僅是個善內政的文臣,那他都不必死。
偏偏韓信驕傲,他是將才,還是萬人獨一,朝中無英雄可與之匹敵的那個。
而他的這些開國大將,陪著他一路走來的老夥計們,同樣驕傲,同樣萬中無一,有些人也沒有老到會在允炆登基前就死。
有些事隻能提前。
【愛卿大才,定天下時朕不忍棄,如今天下已定,朕年邁將死,同樣不忍棄。
帝王年長,誅滅了無數異姓諸侯王,為劉家江山定下白馬之盟;又為重臣們判下生死簿,讓太子用得順手;最後隻剩那柄最鋒銳的兵刃。
長槍是最好的兵器,但若主人已逝後傷手,無人能握,那幾乎等同廢鐵。
高祖默認了年輕的韓信死去,但還有一位,同樣年輕。
蕭何帶著韓信走入長樂宮,諸事皆了後,走出宮門的,是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