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權子欽道。
衛柯全然不知權子欽內心所想,也全沒注意到權子欽微微低垂的眸子裡一閃而過的星光。旁人不在時,他隻把權子欽當摯友,一點架子都沒有,指著近處遠處說笑好一陣,又拿權子欽少年時的糗事打趣他,權子欽一麵淡淡回應,一麵目光盯緊了對方眉飛色舞的側顏。
此刻深秋時節,鳳亭旁落英繽紛,楓紅滿園,當今天下之主就坐在他身邊與他閒話,氛圍那麼靜謐,眼前人那麼美好,他那麼珍惜。
不知為何那滔滔不絕的說笑停了,權子欽才反應來是衛柯方才朝自己拋了句問話。可他方才盯著衛柯入了迷,話至耳畔被他自動阻絕,他答不上來,怔在原地,頗有點尷尬。衛柯表情恢複點帝君對臣下的疏離,權子欽覺得他語氣是居高臨下的,但是裡頭帶有親密的分寸感也恰到好處,他還在笑:“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心裡有看上的姑娘了麼?說給孤王聽聽。”
權子欽道:“沒有。”
衛柯盯他眼睛,又很快移開,笑了一下。
權子欽又無話了。衛柯道:“你什麼時候跟著我的?”
權子欽道:“建玄十年,十一年前。”
衛柯道:“十一年了啊。”
權子欽:“嗯。”
“嗯”完之後,他又沒聲音了。衛柯也靜了一會,兩人並肩坐著聽了好久的秋風。等到山銜落日,等到蜜色的夕暉蔓延至二人依靠的肩頭,衛柯把手重重拍到權子欽身上:“好了,回你的蒼山閣去吧,孤晚上還要要和長老議事。”
權子欽道:“是。”
衛柯看著他離開,一會兒也轉身走了。
權子欽在後路陰影裡轉身,又重新回來亭子,拾起一片方才落在衛柯身上被他拍掉的楓葉。
放入掌心裡,細細摩挲著。
沒過多久,連逐在倚峽派會客堂被人秘密殺死,刺客卻並沒有弄走他的屍首,任其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招引成群的兀鷲盤旋上空。
江南群修共怒,起來一兩個希冀討要公道的連氏舊人卻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人間蒸發一樣。無人敢真正吱聲,此事不知被誰很快就壓了下去,知情者大多離奇失蹤,連逐死亡之事並未傳開。然而城內外此等風風雨雨卻沒傳到衛柯耳朵裡,他依舊穩坐高位,成日階摟著兩三個宮女在大殿蒙著眼睛玩你追我趕的遊戲,一扭頭跟權子欽下的卻全是關乎生殺的大事。他衛柯揮揮手,權子欽便帶著蒼山閣暗衛抄了浙西十五座門派,斬殺千百餘人,並無罪名,僅僅是衛柯有一日夜裡夢裡夢見浙西掌門人起義,他派手下前去斡旋頻頻失敗,衛氏在夢裡輸得很慘。
權子欽滿身是血地回到廣德大殿,衛柯還躲在梁柱後頭拽著阿玲的衣角嗷嗷叫。聞到氣味,他才拽下蒙眼布,聽著權子欽道一句“都清理完了”,他把黑布扔在地上,重新摟著失魂落魄的阿玲轉回內殿,遠遠丟下一句:“下次洗乾淨再來,味道太衝!”
權子欽遙聽宮闈鶯鶯燕燕,衛柯和宮女糾纏的身影早就消失於金光熄滅的地方,他才無聲退下。
衛柯繞到內殿,阿玲伺候他更衣沐浴,他摟著阿玲咬了一陣子,揮手讓人打發下去了。阿玲執意要服侍他,衛柯安慰幾句,看這女人太鬨騰,乾脆留也不留。揮退仆從,他獨自站在湯池前,看著一旁瑞金雙獸嫋嫋吐著青煙,池壁蟠螭雕鏤其上,並有魚雁花草,描金點綴,生動非常。
湯泉散發騰騰熱氣,還夾雜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衛柯慢慢解了衣物坐於池裡,這才眉頭緊皺起來。一手捂著胸口,一口咬著嘴唇,臉色都隱隱有些發白。方才玩鬨好似牽動了,此刻此處正是一陣絞痛。又過了好一會,湯泉熱氣疏通全身,他才微微感到舒適一些,按壓心口的手慢慢放下來,開始往自己身上潑水,又矮了矮身子,乾脆隻留個腦袋露在水麵,活像隻伺機而動的土龍。
輕舒一口氣,他微微退後,靠在池壁閉上眼睛小憩。熱氣在身邊氤氳,異香彌漫鼻尖,四周唯餘水波蕩漾之聲,妙哉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