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力,抬頭看我。”低沉的嗓音伴隨叩擊桌麵的聲音驀然停止。徐力心如擂鼓,麵上早就慘白如霜,他早已做好承受任何罪罰的準備,抬眼就對上麵前男人深邃幽黑的瞳孔,之前的冷酷一掃而空,那裡麵沒有任何情緒,然而這種未知才更令人感到害怕。
忽然,權子欽抬掌朝前擊去!起手一瞬一顧黑色的靈流自其掌中釋放,就如流竄的玄黑靈蛇,猛地猶如重拳悶響,徐力的身子朝後側歪而去,“哇”地一聲,吐出一口濃黑的血。
徐力低下頭抹了抹唇邊血跡,什麼也沒說,跪回原地。他自知今日之事自己有著大半責任,閣主將蒼山閣托付於他,結果不到短短幾柱香暗室就險些慘遭毀滅,任誰都要大發雷霆。權閣主又是出了名的冷酷森嚴,不苟言笑,決計不會容忍嚴重的失誤,所以無論權子欽對他怎麼樣,要打要罵,甚至不顧這幾年親如兄弟一般的關係要將他掃地出門,他都接受,不會有任何怨言。
徐力在原地端正跪好,然而第二下重擊遲遲未來,卻是權子欽低沉的嗓音響起來,仔細聽聽,仿若還帶著些許溫度。
“徐力,你是暗衛副統領,蒼山閣的二把手。我一直很信任你,委托你做任何事情,我曾說過要是我不在了,你可以直接上任。”
徐力的嘴巴哆嗦了一下。
“可是這不是我可以縱容你的理由。我是很看重你,可是你知道這也是要承受很大代價的?蒼山閣就是王上的利劍,江湖中的一把刀。倘若有哪天我不在了,這把刀一旦交到你手裡,那便真的全然靠你了。大到述職,入宮,小到在校場訓人,安排各項瑣碎事宜,如今一座暗室都能輕易被焚,將來被焚的就是整座樓閣了。我不希望你在那時失了分寸,我也不希望王上身邊連一個保護他的人也沒有。”
“阿力,我還記得那時候你才十五六歲,是吧?你當時入宮我見你身手不錯,就和你結交。你當時送我糖吃你記得不?說是你阿娘讓你帶著的。你看這麼多年了,一開始沒有蒼山閣,隻有我們兩個小侍衛,你認我當大哥,我們住在蒼山閣,一起壯大這支隊伍…這麼多年了我沒怎麼打罵過你,因為我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我們是兄弟,我把你當親弟弟看待,我今天不讓你去和他們領罰,是做大哥的這裡不忍心。”他指指自己的胸口,“我自己動手是留了分寸。方才打你的一掌會讓你疼半個月,算是給你一個教訓,其實大哥心裡也很難受。我一直記得那天夜裡,你和我說要跟隨我,那時候我就在想,我隻要有能力,你和王上……你們二人是我一輩子要守護的人。我不想打你罵你,那天你把丁小環接來,我其實很生氣,但是我想算了,你知道分寸。”忽然,視線裡一滴東西落了下去。
他一抬頭,看見對方眼角劃過一絲水光。
他眉頭一抽,無聲歎息一聲,心說自己今日真是破天荒說了這麼多,苦口婆心的樣子和宮裡那些姨婆有什麼區彆,可他真的在為了來時考慮,自己暗衛之職在江湖上可謂刀尖行走,哪怕武功獨孤一方也難免遭遇不測,變數太大,如若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不在了,徐力是一定要頂上這個暗衛統領之職的。他不希望那時衛柯身邊沒有和自己一樣可以保護他的人,衛氏雖說強悍,可江湖上恨衛柯之人多得也如地上的螞蟻,衛柯身邊若是沒有一個得力的侍衛,那他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息的。所以他要讓徐力上十二分心,他要讓他成為第二個自己。
權子欽將徐力拉起,抬手撫過他的臉龐,涼涼的,蹭過那片淚痕和血絲,誰想天生鐵血?他有多少身不由己,又有多少無可奈何?他有點內疚,在心裡低聲道:“對不起。”
“好好養傷。”他看著麵前略顯清瘦的青年,看著他汗濕的發絲粘在額邊,抬手為他撥了撥,又拍拍他的臉,“聽到沒。”
徐力完全理解他的苦心,他握著權子欽撫過自己麵龐的手不住哆嗦頻頻點頭,不知說什麼而是差一點再次落下淚來,感動,悔恨,敬佩之感一並湧來,心中百感交集。
“在下會查明今晚失火的原因,會給閣主您一個交代。若是在下再次犯錯,定不會輕饒自己。”他握著權子欽的手,那裡麵慢慢升起溫度。
頓了頓,他抹抹眼睛看著權子欽:“閣主,您一定不許有事。”
權子欽對上他的眼睛,看到了裡頭一處微弱星光。是很好看的眉目,很年輕的樣子。他忽然想到了他們初見的時候那天夜裡,衛柯硬要拉著他上街吃蟹黃麵,路過一座橋,一位俊朗少年問他帝宮方向怎麼走,他要去投奔。
那少年當時看著他的眼睛,就和此刻麵前一樣,帶著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