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衛族之人!”男人猙獰地俯視他,一把揪起他的領子,“你說!你到底是誰?”
狠重的一腳踢來,男人扼著他的喉嚨加重手下力道:“欺君之人……欺君之罪!”
“啊——!”驚叫一聲猛然坐起,把額上濕帕掀地飛起,衛柯粗重喘著氣死死捏著衣角,方才夢境裡張牙舞爪的男人隻是幻覺,喉上窒息感不複存在,可他還是下意識狠狠吞咽幾口……那可怕的壓迫感依舊沒有消失。
衛柯失神地坐在榻上,猛然發覺自己原沒溺亡,那時周圍黑黢黢的湖水卻還那麼真實……正胡思亂想著,小宮女慌張地跑過來望望,一見他坐起了,連忙朝著外頭喊道:“陛下,小殿下醒了!”
眼底烏黑的衛琢一下子掀簾跨入,跟著他的是端莊帝後素淨容顏卻膚底微微暗沉,也是半夜沒睡的樣子,憂心忡忡地來到他榻前。衛柯神思恍惚癡愣無比,隻坐在原地發呆,耳中隻有衛琢拚命冷靜卻略帶沙啞的聲音:“小和,你昨晚忽然落入院外湖中,還是小權將你撈起告知我們,小和,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怎麼會落湖?”他坐上來輕輕撼著衛柯的肩膀,“小和,聽到父王說話麼…”
現實中的父王並不似夢中恐怖駭人,甚至對他關懷非常,可不知為何衛柯心裡卻是一陣慌張。他強忍著心中的不適淡淡開口:“父王,我沒事…”
一旁小宮女給他端上來一碗溫熱的薑湯,也被他推到一邊皺眉:“父王,我沒事…我想歇會。”
帝後在旁溫言道:“阿和,喝點熱湯吧。”
衛柯不發一言。
衛琢捏著他袖子的手放下暗暗搓著,大抵內心也焦慮了,一會又搭上他的肩膀試探道:“小和,是不是有人要害你?孤即刻安排幾名侍衛在你院前把守……”一下子被衛柯輕聲打斷:“不用了父王,真不用。”說罷一陣咳。衛琢偏頭端來薑湯吹吹一麵自己嘗了一口,確認無異才送到衛柯麵前。衛柯倒也沒多大反應端起來就喝了,然後直直躺下去,拉好褥子,眼睛不想看他又怕人起疑,隻能隨便瞟著。
衛琢立刻明了他的意思,揮退眾人,又和他低聲幾句,看這古怪孩子確實不願多話滿臉疲憊,隻好起身可還是覺得不妥,轉言向宮女多叮囑兩句,這才離開。他剛走,權子欽就不知又從哪冒出來,侍立在他床頭,凝視著他。
衛柯知道是他救了自己理應要感激,可他心中卻並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心裡五味瓶打翻不知該品嘗何味,一麵焦躁一麵又冷然一麵還有些帶著委屈,好像整個人生病了,連情緒都是零落成片的撿不完整,又想哭又想發火卻都使不出來,難受地他渾身都要顫抖。終於他一句不說也不看那人一眼隻是側身向裡,就這麼靜靜躺好不動了。
背後許久沒有動靜,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黑衣少年才輕歎出一口氣,為他掖了掖被角,好像又凝視他一會,終於腳步漸遠。衛柯在後頭睜著眼睛凝視黑黢黢的床褥深處,他思緒翩遷地開始想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他子欽哥為什麼總是那樣彆扭又深沉的樣子,有時好似要說出什麼又戛然而止,也不做聲就是低頭沉思,他有時想使嬌縱性子鬨一鬨都在那人一本正經的表情麵前使不出來,有心無力,唉…
這麼胡亂想著卻毫無困意,可他也不想下床走出那滿院燦爛的日光裡,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極了一隻腐朽在陰暗裡的蠹蟲,不停地消耗著周遭人對自己的好以及反複品味自己不堪一擊的脆弱。他感覺自己要發瘋,亦或是某種崩潰的前兆。可一個未滿十五的孩子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他不懂,也不是很想懂。就這樣側著躺了一會他百無聊賴,索性仰著頭直挺挺麵對天花板。
那上頭,他看到一隻小蜘蛛在顫巍爬行。他盯著那蜘蛛望了一會,看著那小東西在兩根緊挨的房梁死角來回走了十趟,最後消失在深色的木縫當中。忽然聽到腹中聲響,他自暴自棄地索性閉眼不去理會,半柱香後才皺著眉頭猛地坐起。
確實是餓了。
他扶著床框站起,恰好宮女在外頭一閃而過,察覺殿內動靜連忙走來。此刻外頭春獵大會依舊進行著,他隱約聽到了山頭的鼓聲與鑼號,宮內此刻大約沒剩多少人,大概都在參加那春獵的返山儀式。眉宇略顯落寞地在小宮女恰好端來的一碟清淡食物前坐下,衛柯從素粥與包子間選擇後者,默默拿起開始狼吞虎咽。吃罷了他便又坐回床邊,默默盯著掛在牆上那隻劍發呆,發著發著呆,他著魔一般突然站起,一把拎著那劍抽鋒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