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子欽拎了兩壇酒來到殿內。
衛柯正站在高台上撐著闌乾極目遠眺,那裡是巍峨的山巒與成片的雲層。山腳下層層疊疊的樓宇漸次排列,好一處巍巍盛世。隻是天氣陰沉地可怕,雲卷雲舒間斜風吹過,隱約有要下雨之意。他伸出一隻手來遙遙招著若有若無拂上指尖的風,神情略顯落寞。
權子欽在殿內轉了一圈沒看到他,通過廊道走上高台才瞧見他半片影子。他順著那台階往上走著,愈來愈近了,他看著那身影忽然覺得,衛柯比他想象的要成熟很多了,側麵看來百蝶金鳳衣袍下隱約勾勒出成熟男人的體態輪廓,他這才意識過來自己麵前之人已經不是那個時不時抱著他撒嬌的少年,麵前之人如今是江湖天下的王,萬派之主,修真界的帝君了。
衛柯意識到有人來了,回頭朝他看來。權子欽在他麵前停下,看著那人有些烏青的眼下與越來越蒼白的皮膚,開口竟不是此來的目的:“陛下,一定要注意身子。”
衛柯靠著闌乾仿佛沒有抓穩身子微微搖晃,又好像隻是在隨意地站著,模樣介於輕佻與威嚴之間,語氣頗有點從前衛奇的影子。他看著權子欽道:“你怎麼來了?”目光掃到對方腳邊的兩壇酒,他又把身子轉回去看著樓外:“想和孤喝酒?”
“今年陛下生辰當時宮內正逢動亂沒來得及過,在下帶了兩壇酒來想與陛下共飲,算是補個慶祝。”衛柯忽然想到自己此前每次生辰麵前之人都多多少少會帶點外麵的東西送給自己,而今年那時實在是他殺得太狠了,連自己生辰都不曾顧及。他瞅著那酒半晌,仿佛想到什麼一樣又盯著麵前黑衣男人。
他盯著男人身上袍子繡的隱約鶴紋,陷入思索。微微一笑,他眼底又閃過一絲惻隱。抬手伸向權子欽,他骨節泛白掌心冰冷,隱約青筋纏繞手背掠過一道道淺溝。他用他那細瘦的指節輕輕為麵前男人整理衣襟,又把他的發絲撩到耳後,言語裡帶了無人察覺的不舍:“好啊。”
衛柯和眾人在宴會上喧鬨一陣散席便要和權子欽單獨用膳,誰也不準打擾。大殿裡擺了兩桌席,上來各種珍饈佳肴,水陸俱全。不是太明亮的燭火下,宮女上來舞了幾輪,然後又如魚一般退去。樂師撫起琴弦,衛柯就著那醉人的聲樂靜靜看著麵前男人挺拔的五官,堅硬的下頜弧度,跳躍的火苗映著那杯中殘酒下喉,麵前之人同樣舉杯飲儘。
“子欽,一晃八年了。”衛柯道。
權子欽點點頭。是啊,他們認識八年了。初見時那麼小一個孩子,如今稱王與他同座對飲。他還記得那時,麵前之人靠在他肩頭一同看著月亮,那時衛柯問他什麼是將來,他答到風月輪轉,將來不過眨眼之間。如今看著麵前之人,他是真的感覺此間不過眨眼一瞬。麵前年輕帝王說到底還是個大孩子,臉部輪廓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眉眼清麗卻有著落寞的弧度,下頜輪廓孤寂又單薄。他這些年一定很孤獨吧。權子欽有著那縱橫七年的心事,卻怎麼也說不出口。說不出,也不可能說出。
衛柯終於嘗出來這是權子欽當年有次偷偷給他嘗的三白酒,他的記憶回閃當年,他偷偷抱著酒壇和侍衛少年待在映山殿院子角落無人的地方,你一勺我一勺,子欽哥後來不讓他喝了,他還吊在對方肩上耍無賴,央求再給他喝一口,子欽哥沒辦法,又給他吃了很小一勺。亦或是那年初雪,子欽哥和他去後山放天燈,他們一起躺在雪地上雙手合十,把稚嫩的心願許給蒼茫的夜空。他看見權子欽在他身邊淺淺笑了,漆黑的目海裡倒映天燈星點的亮色。現在,他又看著麵前青年英氣而稚嫩不再的麵容,心緒就像被那天的晚風帶走了一樣。
回憶著回憶著,他的心裡又是一陣酸麻。他忽然在想,要是有那麼個人他選擇永遠都要相信,那麼一定是權子欽。可是他馬上就要做出傷害他的事,不是他不願相信對方,而是因為這方王座不讓他相信。
他盯著權子欽那張如此熟悉又令他心神動蕩的俊臉,臉上神情一瞬間恍惚。默默低頭飲著,他忽然對著麵前一盤飯菜,猛地吐出一大口鮮紅的血來,然後整個身子向一旁歪去。
權子欽立馬停了手上筷子猛地撲上前來,一把拉著衛柯的手腕。衛柯滿口是血,前胸一片都被染紅了,而且血液還在不斷從嘴角流出,他側倒在地上,雙眼無神地看向前方權子欽的方向。權子欽渾身顫抖瘋狂地呼喚他的名字,把他從地上拖起來抱在胸前。
外頭很快就湧來一群侍從將兩人分開,權子欽一下子就被擠出包圍圈之外,所有人眾星捧月圍著衛柯把他抬起,衛柯微微抬眸的時候看到兩名修士立即一左一右將權子欽拿住了。
眾人一路將他送到內殿中,剛被指來內殿服侍帝君起居的侍女阿玲便焦急地迎上來,被他一揮手停在原地。
“殿下!殿下怎麼了?!”女人在看到他前襟的血跡驚呼不止,衛柯卻揮退眾人自己走在榻前坐下,抬手除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