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更好奇了。
二哥此人向來自信,多年沙場曆練,又讓他謹慎中更帶狂妄。是有多厲害的人,居然讓他自歎不如?
可楚颯卻正色道:“北鄞目光短淺,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大將軍,還是那老皇帝的親生兒子,居然舍得送到南楚當質子。”
我懵懵懂懂地聽著,隻聽懂了一條:“親生兒子?”
“是啊。”楚颯歎道,“我押回來的質子,便是那北鄞太子。”
我說:“為什麼?太子,不是皇帝的兒子嗎。”
我思索著,如果南楚打了敗仗,父皇會把我大哥送去當質子嗎?我覺得不會。父皇喜歡每一個兒子。
楚颯冷笑地說:“那老皇帝反正沒幾年好活了,索性自斷一臂,換北鄞偏安一隅,過最後幾年安生日子。”
我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而是兀自想著,那位北鄞太子,應該很難過吧。被父親拋棄來到異國他鄉,不知會受多少苦。
說話間已經來到了設宴的宮殿。
楚彥站在門口,先是對楚颯行禮,恭敬地叫了一聲:“二哥。”
然後轉向我,關切又擔憂地說:“哥,心情好些了麼。”
過去從來沒有注意,現在我突然發現,楚彥對我的稱呼一直是哥,而不是三哥。
楚颯問:“小三兒怎麼心情不好了?”
“還不是……”楚彥正說著,許清澤走了過來,對我們三人行禮後,進入了殿中。
楚彥故意提高了聲音:“還不是因為某些白眼狼!”
許清澤的背影微微一僵。
連我這個傻子都覺得楚彥有些過於幼稚,我無奈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說:“我已經不喜歡他了,也不會再找他了。”
楚彥立馬眉開眼笑。
楚颯拍了拍我的肩膀,帶著我往殿裡走去,安慰我說:“你不是一向喜歡沙場武士嗎?許清澤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有什麼好喜歡的?彆擔心,二哥多幫你留意,幫你找個武力值高的,溫柔會疼人的。”
宴會開始後,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許清澤身上。
雖然已經決定不喜歡他了,可十幾年的習慣又豈是朝夕間便能改過來的,追隨他的身影幾乎是下意識的行為。
他的座位在我的斜對麵。他是東宮近人,坐在太子楚竣身邊。楚竣正偏頭和他說著些什麼,他就低著頭側耳傾聽著,聽得很認真。
我內心微微酸楚。
他從未這樣專注聽我說過話,他隻當我的話是傻子的誑語。
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料到他冷不丁地抬頭,視線和我對上了。他神色複雜。
我慌亂地移開目光,自己對自己說:“我的心不想看他,是我的眼睛背著我去看的。”
“殿下此言差矣。”一道蒼老含笑的聲音從旁邊響起,“眼睛乃心靈的窗戶,心若不想,眼睛怎會替心做決定?”
我又念叨了好幾遍,才反應過來這個聲音是在和我說話。
我扭頭去看,一位老大臣正捋須而笑,和善地看著我。
能坐在我旁邊,想必官位不低。
但此刻我隻想說服自己,便認真地反駁他:“眼睛是有靈的。自然能有自己的想法。”
老大臣沉吟了片刻,微笑地說:“殿下此言有理。那勞煩殿下看看,老臣這雙眼睛,可有什麼自己的想法?”
我望入他的眼睛。
他年歲已大,眼睛卻很亮。那雙眼睛深邃而睿智,鑲嵌在枯老的臉皮上,閃動著如火一般的東西。
我說:“你的眼睛很年輕,很熱情。想做很多事。”
他愣了一下,隨即朗聲大笑,笑聲吸引了其他大臣的視線,紛紛望向這裡。
一位官員笑問道:“什麼事惹得高大學士大展笑顏?”
老大臣說:“李尚書啊,三殿下純樸未琢,頗有靈氣。與三殿下聊天,老臣如伐骨洗髓,老心甚慰啊。”
好幾位官員過來連聲附和,話語間都是對我的誇讚和奉承。但我能看出來,他們想奉承的是那位老大臣。
他們不知說到了什麼,老大臣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我卻突然感覺到一道不善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抬頭望去,卻見太子和許清澤仍談笑風生。
大殿前方的龍椅上,父皇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一邊的母後臉上帶著端莊的微笑。
想到秋觀異對我分析的天象,我開始環顧四周。我的目光從一張張臉上慢慢掠過,目光所及多是中年人皺紋橫生的苦臉和發福的身材。
“哥,你在看什麼?”坐我旁邊的楚彥問道。
我轉向他,甚至盯著他也看了一會兒。
楚彥被我看得奇怪,又問了一遍。
我說:“我在找王妃。”
楚彥樂了:“哥你還在想那個江湖騙子說的話啊?什麼七日可見分曉,你還真信了?”
我剛想說話,卻聽太監尖細的聲音傳來:“宣一一北鄞使臣覲見一一”
話音落處,一行人在太監的帶領下走了進來。中間的人穿著一席紅衣,在大殿中格外顯眼。
他們從我身前經過,那一席如殘陽般的血紅飄然而過,我全身顫抖,打碎了酒杯。
我不能呼吸了。
我倏地想站起身,卻被不知是誰的手按了回去。
接下來太監在念什麼國書,父皇說了些什麼話,我什麼也沒聽清,腦子裡隻有嗡嗡的巨響。
我腦子裡什麼念頭也沒有,滿心裡,滿眼裡都被那道鮮紅占據了。我急促地用力喘息著,胸口劇震,看著那道宛若天外仙人的身影。
我找到我的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