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道:“那你幫他解毒。”
老太醫搖搖頭:“解此毒需針灸與藥浴配合,解毒過程中更是常人難忍的痛楚。他現在體虛至極,恐無法承受。”
我沉默地看著他沉睡中的麵容,難怪他身體這麼虛軟,連站起來都吃力。可他明明該是紅衣策馬的大將軍,舉世無雙,明亮又張揚。
老太醫無聲地退下了。
晚上,我趴在床邊,握著他的手貼在臉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等待著他醒過來。
燭光昏黃,蝶羽似的黑睫微微顫動,我屏住了呼吸。但那睫毛上像是壓著千鈞鼎,最終也沒有掀開。他依然雙目緊閉,像是喪失了所有生機。
於是我明白了,他不想醒過來。他不想被救。他不想活下去。他想離開。
太醫說,他死誌堅定。
淚水濡濕了我的眼睫,但我現在還不能哭。我咬著唇把淚水憋了回去。
“季明塵。”我叫他。
他沒有任何反應。
我又叫:“仙人。”
他依然毫無反應。
可我知道他聽得見。他隻是不想活了,他想沉睡至死,直到身軀慢慢變涼。
但我不會允許。
於是我躺在他身邊,像前幾天那樣抱住他,蹭了蹭他的臉頰。他瘦了很多,但仍是一副仙人的麵容。無論何時何地,隻需一眼,我就會徹底淪陷。
我說:“我知道你能聽見。你不想說話,那你聽我說話好不好?”
我用遲鈍的腦子慢慢思索著,回想著,緩慢地說給他聽:“我小時就很笨,五歲才開口說話,第一次開口說話,卻沒有叫娘,也沒有叫爹。母後失望了,她不想要我,想把我放在宮外養。她想過繼個聰明的皇子在膝下,是父皇勸住了她。”
“後來我大了一些,說話很慢,每句話都要思考很久,沒人願意和我玩,沒人願意耐心聽我說話。每次我剛開口,他們就不耐煩地打斷。同齡的男孩子,包括四弟和五弟,都喜歡拿小石子扔我。我隻能自己躲在角落裡,一邊哭一邊撿石頭。”
“最開始的時候我跑去母後那裡告狀,我以為她會心疼我,幫我教訓那些男孩子。可她隻是哭著罵我,罵我不爭氣,罵我是傻子。”我吸了吸鼻子,繼續說,“後來我就不去找她了,自己默默地縮在角落裡。”
“那時隻有一個人陪我玩,聽我說話,他叫許清澤,是許太傅的兒子。他那個時候真的很好,不嫌我笨,總是耐心地教我一些常識。”
說到這裡我的腦子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連忙打住,分辯道:“不過、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現在早已不喜歡他了,隻喜歡你!我的眼裡、心裡、腦子裡都隻有你。”
我低頭看他,他黑長的眼睫仍緊閉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我看得呆了一會兒,湊過去親了親他閉著的眼。
“嗯……說到哪裡了?哦……許清澤。”我有些吃力地回憶,“前不久,他跟我說,小時候對我好,隻是看我可憐。我哭了很久,但現在已經好了,不怎麼難過了。”
“還是說小時候吧……五弟楚彥的母妃病逝了,他才七歲,天天都不開心,我便去陪他說話。雖然他之前欺負我,但他是我的弟弟,我知道他本性不壞,不過是小男孩貪玩罷了。嗯……後來再有人欺負我,他總會擋在我的麵前,還經常送我好看的小石頭。”
“四弟楚韶長大一些後,也跟我道歉,說之前是他不對,不該欺負我。我們三個兄弟便整日在一起玩了。唔……前不久,四弟還幫我穿過衣服。”
說到這裡我又猛然打住,急急忙忙地解釋:“我已經在學習穿衣服了,春梨開始教我了。我沒有那麼傻的。”想了想又說,“夏日的衣服簡單,我已經會穿了。秋冬的比較複雜,但很快也會學會的。”
天馬行空說了這麼一大堆,我用力思索著,我最開始是想說什麼來著?對了,我是想勸他……
於是我又想了好一會兒,直到燭淚在桌上凝成一大團,我才笨拙地想出了勸慰的話:“仙人。你看,事情總會變好的,對不對?我小時候那麼可憐,但我現在過得還算不錯。”
“你這麼好,又這麼聰明。以後肯定能更好。”
他依然沒有反應,睫毛連最輕微的顫動也沒有。
“你不相信嗎?”我說,“你真的特彆特彆好啊。你一出現,我肚子裡滿是蝴蝶在飛。像吃了秋天成熟的漿果,心裡又酸又甜。雙腿陷在柔軟的雲朵裡,再也拔不出來了。”
我癡癡地看著他:“仙人,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啊。”
突然,我注意到,一滴晶瑩的淚水正順著他的眼角緩緩滴落。
我顫抖著伸出手,用指尖接住了那滴淚珠。那樣的脆弱,似乎承載著千般痛苦。我的心被一雙無情的鐵手攫住,痛得我倒抽涼氣。
委屈,難過,擔憂,後怕,一瞬間全部湧了上來。我被洶湧的情緒擊潰,再也忍不住,淚水決堤而出。
我哭著抱緊他,在他耳邊一遍遍說:“季明塵,我好難受,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