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隻是未至春祭,寨子裡便發生了愈來愈多的古怪事情。
越來越多的村民開始失明。一道道青紫流膿的裂口從麵部蔓延至全身,完好的皮膚呈現疸黃狀,恍若虎斑。
然後隔天,尖叫聲從屋內傳來。
掀開被子,人們看到的是一張虎皮。
虎皮之下,是一攤人肉融化成的爛泥,牙齒,眼珠,耳朵零落其中,散發著腐敗惡心的異香,帶著絲絲甜膩,升起妖霧。
那已經不能算是個人了,暉靈聽見有人竊竊私語地說道。
過了一會兒,作為族長的樊叔臉色難看地闖了進來。
他拿著火把,將眼前的殘屍燒得一乾二淨。接著勸散了眾人。
“阿靈。”
臨走前,他喊住了暉靈,語氣懇切。
“我們預備提前春祭。你能來主持嗎?幫幫寨子,好麼?”
“下一任的巫,隻能是你。”
見她不答,男人將暉靈的肩膀捏得發疼,眼中帶著難以察覺的淒厲。
“可是我離寨多年。巴廩,他應比我合格多了。”
暉靈仍是麵帶猶疑。
殘焰吞噬著空氣中的飛蟲。聞著室內那股人肉被灼燒的氣味,她仿若再度聽見了慘叫聲。
……
“巴廩是誰?”
樊偕不解地反問道。
暉靈聽完他的回答一愣,她下意識扭頭想要找到那個熟悉的麵孔,卻未果。
……
隻是下一刻,樊叔卻改口了。
“喔,他啊。哈哈哈,他確實不錯。可他還未及弱冠啊。”
“暉靈,膽小怕事,把責任推給小輩可不是我們巴族的作風。”
男人反應過來,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地囑咐道。
……
小輩?可他們明明是同歲,巴廩甚至比她大上兩個月。
“隻是說笑。我也是寨子裡的一份子。”
不動聲色咽下疑惑,暉靈答應了族長。
……
第二天。
暉靈換上了外婆曾經使用的曆屆祭司服。
素褂朱裙,櫟樹皮與洛神花染的絲綢麵料。袖口腰間與裙擺處皆紋小虎銀鈴,施金線細細勾勒出本族圖騰。
她學著記憶裡老人的步驟,額心點朱砂,將頭發全部盤起,施以毒箭珠針固定,戴上虎紋鎖和利刃發冠。
有模有樣。
在神社舉辦了簡單的儀式後,暉靈正式成為族內祭司。
當然,她留下既是為了這樁寨中發生的詭事,也是為了這背後更大的謎底:
“巴廩”,你到底是誰?
暉靈的第六感告訴她,她就快要找到答案了。
5.
寨子內開始人心惶惶。
暴雨是一場悄然無息的謊言,它拿聲音、氛圍、味道掩蓋著晦澀的真相,引誘著好奇心靠近,待到風吹草動,再用粘膩感吞噬著獵物。
越來越多人開始死去。
暉靈作為繼任巫祝,每日都忙得焦頭爛額。
藏經閣內,她翻閱著曆代祭司留下來的手劄,卻找不出一點有用的信息應對眼前的詭事。
無論是用科學還是玄學,好似都無法解釋這一切。
可事情不能再繼續惡化下去。
想不通,暉靈便準備去找長輩商量後天春祭大典的事宜。
走到門外,她聽見裡麵傳來嗚咽聲。
是樊叔。
暉靈明白他的悲痛,前天夜裡他的兒子剛剛去世,死因如出一轍。
隻是她聽見他說:
“沒救了。神不再保佑我們了。祂勃然大怒,因為我們害死了祂最愛的孩子。十年前我便阻止過你。”
另一人說,“嗬,可不是你先下手的麼?少裝好人了。你這個懦夫,我們已經做過一次了,這個方法有用不是麼?”
“我們的神,祂愛鮮血。”
“你想清楚,是拿一人之命,還是讓全部人都為你的慈悲心陪葬。”
“要知道,下一個死的是……!”
“是你。”
巴廩冰冷的聲音終結了這次不知所雲的對話。
血濺在了窗紙上。
……
燈下影子逐步擴大,儼然是隻輪廓模糊的惡虎,它露出利齒,將那兩人的人頭扯下,毫不猶豫地塞入口中。
暉靈後退了半步,捂住了嘴,轉身拚命地跑,卻驅散不儘腦海裡的話。
……
童年記憶中那些已被遺忘的東西再度翻湧。
“婆婆,血祭是什麼?”
“那是造孽。”
……
暉靈想起那聲唉息以及一個被她忽略掉的事實:自己從未完整地參與過春祭。
所以,祭典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巴廩,他是誰?
有些答案呼之欲出,但她不敢再想。
有時謊言最是讓人心安,真相往往太過詭奇,令無意撞破的人類感到絕望,無力承受。
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眶裡崩潰而出。
可暉靈不知自己為何而哭。
密林窸窣作響,夜色之下顯得怪魅。低著頭,抹掉那些生理鹽水,暉靈還是撞上了那個人,麝香味撲鼻。
毋庸置疑,是巴廩。
他的眼神依舊是那麼地含情脈脈,卻空蕩蕩。
“這麼晚了,怎麼還亂跑?”
眼前的怪物笑著問女人,月光下露出一口白牙。
“睡不著,去藏經閣夜遊。”
暉靈鎮定地回答道,就像往常一般向他邀約撒嬌般,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