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奏在辦公室裡那張深灰色斜長沙發上,手還枕在腦後,定定看著眼前剛收到的傳真文件,蓋有南華設計學院印戳的畢業證書同裝在一份透明質袋子內。文件上寫道的對於莫清伊的優秀肯定而準予提前結業的那些個官麵文字,作為清伊幾年苦修的慰問詞無疑是分量有失。
想不到清伊的動作這般乾脆利落,自己先前在央月預約的一處房產,她也不去仔細瞧瞧,就毫不猶豫地撥通搬家公司的號碼。
也不是一切似春雨滑過了無遺痕。西奏注意得到清伊身上一些細微的變化,還是在搬家那一日。
那才是隔天的清晨,踏入房門的一刻,轉悠小半圈,清伊還在廚房內忙著煮速食麵的時候,西奏打量房間的布置,四處尋找,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果然,沒有一件家具擺飾是從舊日居住的小屋內帶過來的。
她端著麵條招呼西奏,他坐下,問:“以前住的地方想怎麼處理呢?”
清伊也不停下拌麵的動作,說:“鎖上了。本來是應該賣掉的,可偏偏怎麼也舍不得。”
“你這樣子,哪有一點舍不得的架勢。”西奏看她心思仍在麵的調味上,心裡哭笑不得。
心裡還是略有一陣暗喜,清伊多少還有些居家女子的煙火氣。昨夜的清伊,在西奏看來,那一份不合乎情況的鎮定自如與清醒非常,都如此駭人心扉。
對最先時熟知的那個身影,西奏一直心存抹不去的疑惑,不諳世事的一個柔弱女子,空手創建水色這麼大的品牌,總認為是常理上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或許蘇黎是知道的。這個業界傳奇的最初,究竟起源於何處。西奏按壓不住地好奇,為此向蘇黎問詢過。也正因為沒有得到過解答,西奏的心從未真正安定過。不知麵前之人的深淺,怎能跨破兩心間的溝壑。即使清伊是習慣上的麵有從容,西奏也免不去自己與她對話時,因為無法探知其內心,而時時會心有促狹。
每這時,得知自己這份尷尬又無地自處的心緒,就無可製止地惱恨著。
“想什麼呢,這麼專注。”以琳在麵前晃悠著她的手掌。
西奏坐起來,看她,問:“有事?”
以琳端正了身體,抽出手臂間夾住的黑色文件夾,道:“這個需要總經理簽字,另外,下午召開高層會議。”
“高層會議?誰主持的……”西奏疑惑,明顯不是自他這個總經理口裡傳出的指令。
“是清伊直接給我下的通知,十點之前告知所有重要部門,部長級彆以上所有管理人員務必到場。”
西奏看向她胸前掛著的工作牌,寫著“私人特助”的職位,才猛然想起這個位置已經不是屬於他的。又打量起以琳。“隻是不想,清伊會派給你私人特助的任命,老實說吧,是不是蘇黎臨走時的主意?”
“你什麼意思,我可是拿著設計專業的畢業資格,規規矩矩通過人事考核進來的。雖然說對私人特助這個職位……哥哥的確是開過口,沒理由清伊會徇私答應的呀。”以琳替自己喊屈。
“嗬,你是不清楚那位蘇黎說話的分量吧。”西奏得理不饒人地繼續說,迫得以琳無詞以對了,臉上掛上了得逞似的笑意。
以琳也是看出來西奏有戲弄她的意味,止不住抖著聲音說:“你又……”誰會願意為人如此看低,在以琳看來,自始至終得不到西奏的認可。有時也不自主要嘲笑自己的作賤,為了什麼一定要到水色來做這樣一個助理職位。明明自己的身價根本不會低於清伊,而那個人每每卻能得西奏如此親昵地叫喚,連那個驕傲自負的哥哥,都不吝惜對她的庇護。
“以琳,如果自恃蘇家家業的支持,西奏他絕不可能對你上心。”哥哥離開的前夜,還坐在她的床頭,這樣囑咐她。這是一句多重的警告。也激起她心底的不甘與倔強,軟磨硬泡說服了那個頑固愛女的父親,放下原本的尊貴,低頭來水色的第一天,卻還要受到西奏這般刁難。
“清伊現在在哪,安排下,我要立刻見她。”西奏問。
以琳平靜了些心緒,翻看自己的日程記錄,說:“恐怕不行,她在接受傳媒國際的采訪。”以琳停頓著,移開目光看向西奏,見他此時凝神在看她,麵頰一陣發燒,慌忙躲開他的視線。
“嗬嗬。”西奏輕笑。立刻起身去打開桌前電腦,敲開傳媒國際的首頁,關乎水色的一場現場直播的視頻鏈接浮動在版首,其下附有詳情介紹。是第一次見到正裝出席的清伊,妝容細致,長發亦收起盤於腦後。微笑注視鏡頭,對主持人的問題避重就輕的應對,輕描淡寫帶過了種種質疑水色或是自己信譽的敏感言論,為自己此時才擺正身份作了一個完美的解釋。
西奏雖一早預料到,提前畢業之後唯一能選擇的去處隻能是水色,卻不想,她還會在世人麵前刻意演出這一場憑空而降的好戲。隻消傳媒國際的一篇報道,便會一時間立於關注的聚焦點,種種繁雜瑣事纏身,如果最後還是不可避免地回到風口浪尖之上,那事前的苦苦躲避又是多可笑的抗爭。
以琳卻在此時接到前台來的電話。
“沒有預約,卻指名道姓要見莫清伊的男人……好吧,你讓他去一樓的會客廳先等著,我立刻過去。”知道要來水色大樓找清伊的人,怕是熟人,以琳也不敢隨意拒絕了來人的會麵要求。
西奏眼皮一跳,擋下要出門的以琳,說:“以琳你先去準備今天會議的事務,那個人我去見見。”拿起搭在沙發一側的套裝上衣。又說:“這件事不必告訴清伊。”
以琳遲疑著應聲,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長廊拐角處。
果然,是殷沿琛。
西奏走進會客廳,一眼便認出了來人。
他站起來禮貌地對著西奏微微頷首。桌前招待人員準備的茶水沒有動過,也已涼透。
待兩人都坐下來,沿琛便從銘牌上的文字看出了西奏的身份,“徐西奏,水色……總經理?”
西奏笑了,徑自又拿出新的茶水杯,添了些熱水,推至沿琛麵前,才不緩不急地自我介紹。“殷先生,我們該是見過了。”
見沿琛很是不解的神情,西奏作了些補充,“最近的一次是在南園,那晚,是我去接的清伊,光線不對的原因,你或許沒有注意到我。”
果然,西奏可以提起的那晚,立時令沿琛的神色起了動容。西奏的猜想得以證實,連日來清伊的變化,無不昭示了那天,必定是結下了開解不了的怨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