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人動作一頓,動作卻依然輕柔。他略帶些嘲笑意味地回答她,卻是她曾經最熟悉的語氣。
“沒有,隻是暫時。”
他將姑娘的頭發綰成曾經雙髻,手指一繞,藕色的鈴鐺發帶便出現在他手中,任由細指作用,束住那團發。
“你當我的血是神仙血不成,還能活死人肉白骨。”
然而奚瓊滿心疑慮,卻也不知道怎麼問出口,聽到那鈴鐺聲響便自然而然伸手去摸,
“這鈴鐺是……”
隻是觸及他滾燙的手指,她便猛然退卻,將話猛然咽了回去。
梁小公子繼續給她束發,語氣毫無波瀾。
“你現在虛弱得很,最好省下點力氣,免得又一睡幾百年。”他輕飄飄地說,倒叫奚瓊自己被震驚。
她幾乎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幾百年!?”
她以為最多幾十年!
幾百年是什麼概念?她從沒想過。就像一隻短壽的蜉蝣突然得知自己得了仙緣得道飛升。
那麼,她想象梁琢白發蒼蒼的樣子,又搖搖頭對比他現在的樣子,現在他兩百多歲!
還長這樣?
“彆亂動。”
他將她亂動的頭擺正,指尖觸上她冰涼耳際,於是接下來這姑娘果然不動了。
……
“好了。”
梁琢把她最後一絲鬢角理得整整齊齊,再將手上玉玦遞給她,
“將這個戴上。”
誰知竹榻上坐著的姑娘輕輕搖頭,隻是好奇地伸手撫上發頂。
直到感受到齊齊整整的發髻。
“送給你!”她摸到小鈴鐺發帶,便覺得他很是用心。
於是轉過身很開心地回答他,
“就當作你給我梳頭的禮物!”
他沒再堅持,將手收了回去。隻是換了一根紅繩遞過來,上麵掛著一枚小小的玉墜。
卻也是奚瓊熟悉之物。
奚瓊眼神凝住了,看那紅繩,記起這是當年及笄時父親送給她的禮物,由他親手戴在女兒手腕和她說要平平安安。
她拂開自己衣袖,手腕上果然空空如也。
“怎麼在你這裡?”
一個荒謬的念頭出現,於是她驚訝地脫口而出,
“莫非你刨了我的墳?!”
這話可不得了,她腦子一轉又覺得不可能,梁琢怎麼可能去乾這種事,簡直是亂想。
他卻一聲不吭,見她遲遲沒有動作,直接抓住她的手將紅繩套了進去。
“隻是替你保管著。”
他看向她身上與頭發很不相稱的破爛嫁衣,覺得刺眼,於是開口,
“衣服也換了罷。”
一套折得極為齊整的桃粉色衣裙就出現在奚瓊旁邊。
隻見小姑娘又驚訝,“衣裙你也替我保管著?”
他不可置否地點點頭,將玉玦掛在腰上,手指輕撫過表麵殘留的血跡使其消散,有些顫抖。
不過這動作十分細微,以至於小姑娘未曾發現。
她不作聲了。
他欲抬頭看她的臉,卻猝不及防正撞見她含笑的眼眸,她微揚起唇,那小小梨渦就出現。
奚瓊雙手落在兩側撐住竹榻,身子便向前傾,抬著頭看他。
“謝啦。”
隻是那樣熟悉的誠摯幾乎要將他灼傷,於是下意思就彆開眼。
“不客氣。”
他轉身走出去,青色的發帶隨風搖擺,將門也帶上了,“你換衣吧。”
……
小竹屋建在奚山半山腰上,青色衣袍的青年就站在門外竹階,難得有些想笑,虧得了她想出刨墳一說。
他目光又望向眼前竹海,不過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她的墓確實離這裡不遠。
奚山偏遠,百年前有奚氏族人和一些外來者居住,因遠離塵世得一方清淨,加上奚地人自給自足,也有街市日日喧鬨,也就算不得荒涼。
不過隨著世事變遷,現今山腳下還真的沒幾戶人家了。
感受到山腳氣息,他稍抬腳步,隻不過很快便落下,
......她還在裡麵。
奚瓊換好了衣裳,連開門都覺得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她是真的真的能夠觸到東西了!
竹門聲響,竹階上那青色背影也轉過身來。
他背後便是萬頃竹海,蔥蔥鬱鬱,於是背風而立則更顯飄逸。這人一身青色袍衫飛舞,臉上卻無悲無喜,於是那點朱砂紅痣就愈發顯得悲天憫人。
像個快要飛升的仙人,她想,隻是周身莫名散發出一股孤寂味道。
奚瓊大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一怔愣,這孤寂就破了。
粉衣姑娘提起裙擺,直直跳過幾級竹階抵達他身旁,卻差點摔個趔趄,不過她隻是尷尬地嘿了一聲,
“身姿不減當年!”
她眉目流轉間神態靈動,就像是已經完全活了過來。
如果拋卻那已經消失一半的臉的話。
梁琢隔著姑娘的衣袖抓她的手腕,卻將她燙的一激靈。
“你怎麼這麼燙?”奚瓊問,未將手扯開。
眼前之人不說話,隻是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聞言,他將手放鬆了些,
“那紅繩呢?”
奚瓊自然不知道自己就隻剩下一半的臉,將另一隻手伸出來,手心正是那紅繩玉墜。
他便將紅繩重新給她戴好,淺皺起眉,
“不許再摘下。”
姑娘另一半臉慢慢的,便又顯現。
而她隱約也猜到這紅繩作用,於是鄭重點點頭。
梁琢複又握住她手腕,開口道,
“我要下山一趟,你與我一起。”
奚瓊自然知道自己現在離不了他,於是忍著手腕傳來的,較之剛才更加滾燙的炙熱,輕聲應聲好。
隻是原來並非他太燙,而是她實在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