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瓊坐在小凳上,看著方才上了樓後,將她帶到這裡就不動的某人,疑惑出聲,
“梁琢,”她露出一個笑,“有什麼事嗎?”
此時接近傍晚,天色將暗,若自小窗望去,恰巧可見斜斜的落日。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一身青色袍衫的男子就站在小窗旁,他並未倚著那窗,反而站得筆直,那餘光暖色就映在他身後描摹起他的身形,看起來溫暖乾淨。
一如百年前那樣,不怎麼好接近。
他寧願去照那最後的餘光,也不轉身看她。
“他和你很像。”她直起身朝他走去,於是那光也就灑在她的身上,“隻不過比你小時候要可愛一點。”
奚瓊去摸那抬起的木製小窗,語氣輕快,“他該是你的誰?”
她眼神專注看外麵飛燕,不曾注意梁琢眼神已經轉到她身上。卻能在他試圖伸出手時側身躲過,
“京洛多佳人,想必挑花了眼吧?”她腳步稍退,眼神狡黠地與他對上,臉頰露出那小小梨渦,
“呀,”她露出一副幻想的模樣,又苦惱,
“要是我沒死,說不定也可以嫁一個稱心如意的郎君。”
但是她沒在他臉上看到她想要的表情,因為這人仍然擺著那張冷臉。於是她伸手拍拍他的衣袖轉身,
“逗你玩的啦~”
“誰和你說他該是我的誰?”一隻手卻猛然將她扯過去,捏住她的臉,隻見他擒一抹笑,“莫非這世上隻有我姓梁了?”
“糊塗。”
奚瓊掛在臉上的笑被他破壞,眉頭一皺於是抓住他的手就要狠狠向下扯。
而她觸了個空。
隻有一根紅繩玉墜子還飄在半空。
梁琢伸手能碰那紅繩,卻觸不到她的手。
已經透明的小姑娘見他閉了眼,迅速舉起那腰間紅繩牽就的玉玦,手指自腕間劃過,以風作刃,那淋漓的鮮血就儘數撒在剔透的玉玦上。
而玉玦源源不斷地吸收,直到那漂浮的紅繩玉墜子變紅而又回歸青翠。
少女的身軀重現。
他鮮紅的血液也滴落在青色衣袍。
不同於上一次的是,她並沒有再管他流血的手。
“為什麼?”
真是可笑,這一次哭的倒是她。
她將他流血的手舉起,瞪一雙圓圓的眼睛,將手指狠狠按在他猙獰的傷口處,任由那血汩汩的也流進自己的袖管,浸濕,浸透,帶來一股滾燙的炙熱留戀。
“痛嗎?”她近乎殘忍地問他。
於是她得到梁小公子的眉頭皺也不皺的回答,
“痛,痛死了。”
他淡然的眉目竟然有幾分難得的笑意,“不要這樣對我。”
“奚瓊,”
青衣公子彎腰湊近她,幾乎眷戀的說,
“我是你的。”
“記得嗎?熙和十二年二月十八晚上,就在這客棧邊上,你親口說過。”
*
奚瓊的生日正是二月十八。
那時她已從私塾中退了學,加上她隔三岔五睡過去,與小夥伴梁琢已經一月未見。
十四歲的生辰,奚家夫婦請了許多人來辦宴,直將家中不小的院子生生擠滿。
堂上坐的是奚家老爺夫人,他們正迎著賓客,隻不過笑得有些勉強。
宴席中是奚地許多人家,有幼時同奚姑娘一同捉魚的張鐵牛一家,還有和她一樣討厭讀書的陳碧兒一家……
穿著碧藍衣服的陳碧兒四處探腦,卻沒瞧見自己前同窗的影子。
奚家姑娘奚瓊不在這宴上任何一處。
坐在奚夫人一旁的是與她交好的京城來的梁夫人。她著一身紫衣,正舉著一杯酒,側了耳聽小侍女的傳話。
聽完後,她嘴角就掛上不可控製的笑意。
“哼,由得他去!”
離奚家稍遠一些的集市裡,小販正在叫喊,吆喝自己得來的許多新奇玩意,直叫得嗓子乾啞。
此時又正是年前,而奚地的傳統是過年要掛小紅燈籠,燈籠掛得越高,就寓意著新一年更加紅紅火火。
於是處處是小紅燈籠,直將夜幕照的亮如白晝。
青衣少年就行在這紅彤彤的燈籠裡,手裡捏著一盒糕點,四處找尋什麼人。
他身量很高卻有些清瘦,但容色清俊,攜一點眉間紅痣。行在這燈下許多人,也不乏好看的少年,偏他最惹人矚目。
終於在河岸瞧見,一個穿著一身湖綠色襖裙的姑娘正歪歪扭扭地蹲在河邊放燈,身形不穩,幾乎就要跌下河去。
少年連忙跑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小姑娘眼神朦朧嘿嘿兩聲,醉了似的又要倒往一邊,那軟趴趴的手分明去指那河裡的小河燈。
“我的,我的燈!”
“奚瓊?”是少年梁琢冷淡而不可置信的聲音,“你還喝了酒?”
於是這逃了宴席的姑娘胡亂點點頭,還在嚷著讓他看燈。
隻是那孤零零的河燈早就已經飄遠,梁琢乾脆將她一把撈起來帶走。
待行過燈火通明的街市,小姑娘被刺了眼似的醒過來,直嚷嚷讓他放開放開,周邊也就有人移過眼來看他們,眼神很是不清不楚。
少年無奈將她換了個姿勢背起來,她才悄然息了聲。
然而不過一會兒,她卻清醒了傻嗬嗬地笑,然後哈哈地朝少年耳邊吐著一大股酒氣,直將梁琢的頭熏得轉向另一邊。
“大酒鬼。”少年將她掂了掂抬上來些,“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