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姐姐的,不能由著他。”程父說。
“嗯。”程鳶說:“我走了。”
她心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火氣,可似乎又沒道理。
父母辛勞,她既不能不來送飯,也不能不照顧弟弟,她隻有忍受和接受。
程鳶走在村裡唯一修過的道路上,匆匆趕往學校。
程鳶今年上初一,按理說她今年十四歲,城裡的孩子十四歲都上初二了,可是像程鳶這樣的孩子,有學上就不錯了。
能上到初中,也是父母仁慈了。
初中在鎮上,三個年級,十二個班,整個學校的學生大概六七百人。
程鳶背著她破舊的書包,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走,嘴裡念念有詞,背著課本上的內容。
她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是最踏實的,這是完全屬於她自己的時間。
她穿過另一座村莊,看見一個背著嬰兒的女人在地裡勞作,揮汗如雨。
女人年幼的麵容令人毛骨悚然,也令程鳶加快了腳步。
她想要逃離這裡,卻不知該往哪兒去。
她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這些天愈發清晰:她不要再當鄉下人!她要去城裡!
至於城裡是什麼樣,程鳶不知道,畢竟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她現在上的初中。
在程鳶的想象裡,城市是一個永遠明亮的地方,高樓大廈,人們穿著精致的衣服,街上到處都是小汽車……應該就是這樣吧。
總之,城市戶口對於程鳶而言,充滿了吸引力。
程鳶也打探了好久,隻要考上中專,就可以獲得城市戶口。
永遠地離開這裡。
在這個寂靜的早晨,程鳶在心裡和自己重複:一定要離開這裡。
她是可以離開這裡的,她的成績是整個學校最好的,隻要她的父母不中斷她的學業,她就可以從這裡考出去。
去外麵,看一看外麵的世界。
忽然,程鳶聽得一聲尖銳的汽笛聲,從遠及近,她還來不及轉頭,就瞧見一輛小轎車從身邊呼嘯而過。
汽車尾氣噴了她一臉。
這味道令人頭暈。
又走了幾百米的樣子,程鳶看見了她的同班同學,他們蹲在地上,像是地上有金子。
“你們在看什麼?”程鳶實在好奇。
“汽車!”一個同學告訴她:“剛才有一輛汽車過去了。”
“我看見了。”程鳶說:“然後呢?”
“這是我第一次聞到汽車尾氣!”同學興奮地說:“我覺得好好聞!”
程鳶:“……”
程鳶走了,她的離開當然也引起彆人的不滿:
“什麼嘛!天天一副臭臉!”
“程鳶最是清高了,畢竟她是咱們班唯一一個會說英語的人呢!”
“哼!那又怎樣?她把自己當城裡的大小姐了嗎?”
城裡人。
好像這個時候的人們都想做城裡人,他們認為那裡遍地是黃金。
又或者是因為當下的日子太苦了,所以給自己編一個夢出來,通過遐想彆人的美好生活,來得到一個暫時性的安慰:
有一天,我也可以成為城裡人的。
不要和一個吃不飽肚子的人說太遙遠的事情,對他們而言,世界隻有兩個部分:城裡,和鄉下。
至於城裡是哪裡?
不知道,反正不是這裡就對了。
他們唯一能了解外界的途徑,通過是學校裡的老師。
其實這些老師比他們大不了多少,十七八歲左右。
程鳶早早到了學校,她似做賊一般從書包裡拿出一本厚重的字典。
英文字典。
趁無人注意的時候把它放到了辦公室。
正當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瞧見一個紅頭發的少年,把她嚇了一跳。
程鳶差點以為自己見了鬼,這實在是因為在那個年代沒人會把頭發染成那個鬼樣子。
拋去他不知所謂的頭發不談,程鳶承認他的樣貌還是好看的。
他不是屬於這裡的人,他穿著程鳶叫不出牌子的衣服,甚至程鳶那時候還不知道什麼叫做牌子,更不知道他腳下的一雙鞋抵得上她家一年的生活費。
“你好。”他向她打招呼:“你是這裡的學生嗎?”
“嗯。”程鳶問:“你找誰?”
陳淵也在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女,他看見她偷偷摸摸地溜進了辦公室,像一隻偷香油的老鼠。
陳淵這個人家世好,性子傲,縱使一朝虎落平陽,也改不了骨子裡的傲慢。
貧窮,就意味著粗俗,不堪。
陳淵自以為掩飾良好,程鳶卻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