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像程鳶喉嚨裡的一隻蒼蠅,尤其當陳淵說出一些他自己都沒有知覺的傷害性的話。
後來程教授有了女兒,那時候程家二老已經隨著程教授住到了城裡,祭祖掃墓的時候才會回去。
女兒第一次下鄉的時候問程教授,路邊不知名的植物是什麼。
其實那就是鄉下常見的狗尾巴草。
當然這個問題和當年的事情毫不相關,隻是程教授突然想起,那個少年問她的時候,大約也是真的疑惑。
因為對她來說司空見慣的事情,陳淵可能一次都沒有見過。
但是少女程鳶會因為陳淵一句無心的話生氣,走在回家的路上把石子當做他,恨恨地踢到旁邊,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什麼。
因為在意才會生氣。
少女程鳶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把男女拉來做比較,認為男人應該做什麼,女人應該做什麼之類的話。
她有些太敏感了,可是太敏感有時候也不是壞事。
如果她讓自己接受這樣的事情,她就不會在未來成為程教授。
幾聲急促的叫喊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程鳶在走過村裡的那座石橋時,聽見有人在喊救命。
順著那聲叫喊,她往水裡看了一眼,看見有個人飄在水麵上。
現在是一年裡日頭最熱的時候,又是午後,大家要麼在家裡要麼在田裡樹蔭下,所以路邊除了程鳶,一個人也沒有。
“救命啊,有人掉進河裡了——”
程鳶從橋上跑下來的時候,水裡的那個人隻剩下一顆腦袋露在水麵上,那人的臉麵向岸邊,不上不下地浮著,河水隨時都有可能沒過她的口鼻。
落水的這個人程鳶認識,是她的同班同學夏琴,和她關係不太好。
最重要的是夏琴會水,卻不知道為什麼獨自一個人在這河中溺水。
小港村的人幼識水性,個個都是水中好手,但是這其中並不包括程鳶。
自從她被父親丟進河裡學水卻差點淹死後,她就開始怕水,走在河岸時也總是有意無意地遠離。
大約是察覺到有人來,夏琴又開始掙紮起來,試圖引起岸邊人的注意,她仰著頭好讓口鼻最大限度地浮出水麵。
所以她看不到程鳶,程鳶卻能居高臨下地看到她在水裡浮沉的臉。
程鳶和夏琴的關係並不好,夏琴看不慣她孤高屢屢找她麻煩,不過自從她去年挑破夏琴和語文老師偷偷談戀愛的事情後,夏琴就避著她走了。
然而就在這個學期結束之前,學校裡關於老師和學生談戀愛的流言又開始悄悄興起。
夏琴心裡有鬼,整日惴惴不安,又覺得是程鳶告密,每每見到她便甩臉色。
程鳶犯不著舍命救她,更何況程鳶不會水。
附近沒有大人,可如果程鳶回去叫人,隻怕夏琴早就淹死了。
這些念頭都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救我——”
溺水人的掙紮動作逐漸微弱下來,程鳶咬了咬牙,迅速脫了鞋襪,衝進了水裡。
其實岸邊都是淺水,到中間才會變深,但是程鳶沒有下過這條河,也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變深。
她想的是,夏琴看上去離岸邊不遠,她可以把人從河中央撈過來。
岸邊有停泊的船,程鳶借了塊木板去,以防發生變故時,還能借助木板的浮力。
程鳶把人撈上來的時候,人已經不怎麼掙紮了,但也好在由於這一點,溺水者沒有把程鳶拖下去。
河水比她想得要淺,大概是一個成年人高度,雙腳跳一跳,頭就能浮出水麵。
不過這裡還是屢次發生淹死人的悲劇,10個淹死鬼中有8個會水的,反倒是程鳶這種因為不會水而對水敬而遠之的人更安全。
程鳶把人撈上來的時候已經精疲力儘,夏琴剛上來時有些傻傻的,也不說話,吐了兩口水後開始哭。
程鳶聽得腦袋疼,嗬住了她:“彆哭了!”
程鳶覺得自己剛才真是鬼迷心竅,現在回過神來竟有些後怕,這河裡每年都淹死會水的人,上了年紀的村裡老人都說河裡有水鬼,小的時候程鳶的母親還拿水鬼來嚇唬她,說不聽話就會被水鬼抓走當替死鬼。
當然,現在的程鳶知道鬼神之說都是假的,她不相信水鬼之說,她怕的是剛才自己冒冒然衝下去,非但沒有救到人,還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
等到晚上村民出來活動,發現河水上飄著兩具女屍,大約會認為,又是兩個貪玩溺水的兒童。
程鳶在岸上躺了一會兒,遲來的恐懼加上救人導致的精疲力儘讓她開始胡思亂想。
隻是仰麵對著太陽,耀眼的光芒讓程鳶忍不住閉上眼睛,她開始胡思亂想:如果自己死去的話,父母會難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