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驚風回頭,看到紮著雙麻花辮的女子,眯著眼朝他笑,唇上那點桃紅色的胭脂亮晶晶的,不由得一時怔住了。
即使八年,他不論是少年,還是現在,每看一次她,都會看癡一回。
隻不過比起以前單純對美的那份欣賞,現在他怔神中又摻雜了些彆的情思。
“我又要走了。”雲霽道,“你還要跟著去嗎?你的年紀可以留下來過自己的日子了。”
這八年來,李驚風沒有像尋常的小孩去讀書上學堂,跟著雲霽走遍了五湖四海,見到不少風景,但始終不知道她的目的到底在哪裡。
他問:“這次你又要去哪?”
雲霽道:“去赴約取物。”
李驚風記得,有一個俠客,沒有熬過雲霽不在凡間的五十年,隻好留了一把刀,一封信,重新定了十年約定,等她從小瀛洲再飛過來的時候拿。
他沒來由的一陣慶幸,幸好自己遇見她很早,有足夠的年歲,陪她度過在塵世的五十年。
“我跟著去。”李驚風收拾了灶台,笑著道,“我一直跟著你,不要留下來過日子。”
雲霽撚起一塊豆沙包,道:“那你最多也隻能跟我四十二年了,等你變成老頭子,後悔就來不及了。”
“不會後悔的。”李驚風道,“你說過可以一直帶著二牛的。”
“剛才還說二牛不好聽,現在又二牛啦?”雲霽笑睨了他一眼,展開了自己的翅膀。
白羽翅全展開的時候,一邊足足有一個人長,此刻在狹窄的室內舒展不開,隻能半攏著。李驚風沒見雲霽飛過幾次,來到凡間,又帶了一個人,她大多時候,用的也是凡間的車馬。
翅膀上有隱約的流光閃過,雲霽很愛惜她這對翅膀,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拿出來擦擦撣撣。
雲霽轉了圈,忽而皺眉道:“我忘了,我的紅繩丟了。”
“紅繩?”李驚風重複。
“是綁在我翅尖的兩條鏈子,拿紅繩編的。”雲霽解釋,“八年前在笑屍山,像是有什麼東西牽絆住我,被扯了下來。後來一直沒有找到。”
“算了,天大地大,也總會走完,我還怕找不到嗎?”雲霽見自己的翅膀沒有問題,重新收了回去,輕笑道,“彆愣神了。去常州。”
大周有九郡十二州府,和天上的二十一星宿相對應。
幾百年來,大周的官製官文度量衡都改了,唯獨這九郡十二州的劃分一寸也沒有變。
這是始皇帝聊蒼定下的,大周子民包括掌權者,對這個篳路藍縷,終得神仙襄助的帝王似乎格外的信服。他定下的長椿節,天歲節等諸多節日,也都代代傳承,從沒有改過。
常州恰好在南方,西邊是橫亙三百裡,大周最遼闊的碧水郡,東邊是黃沙漫天的赤木郡,常州恰好在乾濕分界中,草長鶯飛,燕子金魚年年有。
李驚風少時曾問過雲霽,赤木郡黃沙中是不是真的有傳說中的聖地“畢法天”和十二神女。
傳說始皇聊蒼的鐵蹄在踏入赤木郡最大的沙漠時,被流沙淹沒到隻剩頭,後來十二神女感應到人皇有難,為他驅散了黃沙,露出一片平地,供軍隊踏足而過。
《大周風物誌》中曾記載,有旅人困於沙漠的時候,天上就露出玉宇瓊樓,足有百丈,其中十二神女奏響鐘鼓樂曲,賜予他水,指明旅人正確的方向。
雲霽聽後笑笑,告訴他:早些年她在赤木郡的沙漠也迷過路,有幾個好心的女人給她送了水。
她們的母親父親,世世代代都住在綠洲的旁邊,唱著寥闊高亢的歌,來指引旅人,所以那片地方,就成了‘畢法天’,至於旅人看到的那一切,都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罷了。
她遇見過許多自己還沒有見識過的人和景色。
思及此,李驚風又抬頭問:“阿霽,為什麼不去西邊的首飾鋪買一個?它很重要,也是幾十年前,或者幾百年前有個人給你串的嗎?”
雲霽垂眸,從浩如煙海的記憶裡找出些舊線索。
“是五十年前又五十年前……上上次我離開小瀛洲,一個剛化了形的狐狸送給我的。重要……應該很重要,因為我和他也同行了不少年,像你一樣。舊人舊物,本該留著的。”
雲霽講的有些磕磕絆絆,她時常記不住往事,就連瑣碎的細節,有時候也要李驚風幫她記著。
是前人送的。
李驚風從來不知道,雲霽以前認識哪些人,走過哪些地方,他隻能告訴自己:“她現在在人間的五十年是自己的”來聊作安慰。
“去常州吧,我去定些車馬,再把這兒的宅院賣掉,我們南下。”李驚風道。
雲霽翅膀裡藏著從小瀛洲帶來的無數奇珍,拿出來可以買下幾座城的地契莊子。
但是李驚風還是得認真打理,他不想雲霽賣了那些她留下的東西,而且也要避免在付賬的時候,雲霽掏出些老古董:前朝,甚至大周剛立國的時候發行的銀票。
常州有燕子,柳絮,連綿不斷的花和遠山,還有碧綠的湖水,比這裡暖和,你可以穿些紗裙子了。
若是常住,年後的天燈會……我們可以一起看。
李驚風想說,但是又止住了。
在雲霽長長的年歲裡,她一定已經去過無數次的常州,和無數人看過天燈了。但是李驚風,卻是第一次,和隱秘的心上人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