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刻,籠子裡的魚人發了狂。
它爪蹼間生出利刃,把欄杆對半勾開,竄了出來。
赤緹抓緊了雲霽的手。
魚人撕咬士兵長槍,又扒在領頭人的身上,不讓人離開。拿槍的人慘叫了一聲,朝姑娘大打出手:“這怪物你們爺孫倆教好的?”
姑娘瑟瑟發抖,不敢回應。她哪知道會有此等變故!
眾多圍觀的人又退遠一步,無人出手,冷眼旁觀。
旁邊人過來,拿著火銃炸了魚人,價值千金的東西,就這麼沒了。
帶頭的尤覺得不解氣,他向前一步,道:“給你們些錢,是給你們臉了。還想夥同這些怪物來暗算你老爺我?”
說罷,他抬腳又是重重一踹,姑娘和原先的老漁民一樣躺在了地上。
赤緹忍不住了。
她怒而衝上前,把長刀往地上一跺,冷然道:“這位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
到此刻衝進去麵對麵,赤緹才看清楚馭龍司領頭人的長相。大腹便便,臉上的溝壑裡似乎都藏了油水。
對方似是沒想到他耀武揚威的地方竟然還有不怕死的敢來挑釁他,竟還笑道:“小姐不是本地人吧?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眼神逡巡過之前和赤緹站在一起的雲霽,桐傀站在後邊,想必是被當成隨從了。他道:“兩位小美人,不要管這些賤民的事了。”
他的目光似是黏糊糊的實物,讓雲霽十分不適。
赤緹將刀往前一橫,冷聲道:“叫誰小美人呢?你知道我是誰嗎?幾個頭都不夠你砍的!”
她下巴略抬,道:“我是當朝謨王的嫡長女,大周的赤木郡主!是你隨意能平視講話的?”
赤緹在此刻貴族的鋒芒畢露,誰料馭龍司領頭的隻是大笑一聲,道:“郡主?謨王吃裡扒外了,你現在照樣是罪奴!”
赤緹聽到“謨王”“罪奴”等字眼,來不及思考,麵色一白。手裡的刀已經拿不穩了。
領頭揮手,示意士兵把人拿下。“一不小心”丟了一隻魚人,總要拿點什麼繼續吧?
叛臣的女兒,正好合適。
人一多,赤緹的三角貓刀術就讓她心餘力絀,難以接繼。
雲霽歎了口氣,把手裡啃到一半的串海帶塞給桐傀,提著那把生鏽的刀,掠過人群,躍了進去。
赤緹是個能說會道的姑娘,帶著她的時候路上總是很熱鬨。
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太能招惹麻煩了。
她盯著馭龍司領隊那雙色迷迷的眼睛,刀尖順著眼窟窿一挑,慘叫驟起,她再畫過半個圓月,隔開周圍一群人,把赤緹護在了身後。
提著長槍的衛兵立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領頭的捂著臉怒道:“乾什麼?兩個女人你們都拿不下?”
衛兵長槍再次掃來之際,雲霽亢龍刀斜下揮過,叮當交錯,銅環卡著槍尖,隨著雲霽一拉,衛兵被掀翻在地,同時那把老刀刀上的銅環也隨之震斷。
雲霽蹙眉輕輕“嘖”了聲。
舊人舊物,她本來應該好好存放的。
周圍人見她刀已受損,又一波一波人衝了過來。雲霽就著斷刀往前一揮。
忽而間有人喊道:“漲潮了!”
碧水郡天氣陰晴不定,此刻不渡海卷起潮水數丈之高,挾帶長風水汽蒸騰過麵頰。方才還算晴空的天氣,一下暗沉了下來,成群的海鳥從遠處飛來,撞在了眾人身上。
雲霽手腕纖細,一刀下去,卻勁風難匹,她俯視著被海鳥衝撞跌倒的人:“現在走還有命。”
馭龍司的衛兵見天地異象,大潮將至,不用雲霽說,便已鳥駭鼠竄。
片刻間,偌大地方隻餘下將近的大潮,還有寥寥幾人。
雲霽刀尖一挑,挑著馭龍司那個小頭目,似有風在送,直接把人丟進了海裡。
赤緹是第二次看到雲霽的本領,她大張著嘴巴,已不知該說什麼。
萬事皆定的時候,卻聽“轟”一聲巨響,煙塵彌漫,小姑娘驚叫一聲,滾爬過去,護著她的弟弟。
那座廟,塌了。
姑娘領著她年幼的弟弟,在廟門口顫聲磕頭 ,道:“神仙見諒,神仙見諒……我們不是有意要去賣魚人,家裡實在揭不開鍋了……”
赤緹小聲問:“她在乾什麼?”
她弟弟的額頭上已經有血印,她還在磕。
雲霽指了指廟前一塊時候,道:“上邊寫了。‘吃飽穿暖出海發財魚人廟’。她覺得自己在小魚人麵前賣了它同族,心懷愧疚吧。”
越是生活難過的人,就越需要些寄托。碧水郡甚至將捕到的小魚人當成仙來供奉。
不過也未嘗沒有道理,畢竟在這之前,捕到魚人,是一年的吃喝不愁。
有海鳥棲息在雲霽肩頭,亂叫了一通後再振翅而飛。
雲霽低聲道:“隻聽過有人立了仙廟之後嫌棄仙人無用,又來來回回把廟砸了,沒聽過廟也會主動塌。”
她提著亢龍刀過去,抬手輕輕放在姑娘的肩膀上。
“興許是魚人覺得不能保佑你們,主動毀了廟吧。”
小姑娘抬頭,盯著雲霽。她身後數丈高的大潮似是碰到什麼阻擋,竟然緩慢地落了回去,海鳥翅膀揮著金光。
雲霽伸手把姑娘拉了起來,回頭杏眼彎彎,朝她一笑。
小姑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雲霽離開。等人走遠後,她再回頭,地上哪裡還有什麼魚人的屍體,隻留下一灘金豆子。
她震悚,朝雲霽方向長長一拜。
雲霽還想往外海走,赤緹拉住了她衣袖,她哀求道:“阿霽,我爹……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赤木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