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驚風撥去燭芯,還在寫字的白相師“呀”了一聲,瞪向他。
“都能觀星了,還有光,怎麼看不見。”李驚風緊抿著唇,斜看了眼他。前日不知為何昏倒後,他近些日子神思總是格外煩躁,李驚風將其歸結於天氣漸熱。
白日螣旰大漠的熱風總是一陣一陣地吹,吹得人心煩。
李驚風想起以前。
雲霽隻有出遊時心情好,或是講到她還記得的舊時的時候,才會主動和李驚風說許多,那時她眉眼彎彎,朱唇上勾,整個人都能變得柔軟下來,此般情景,在他少年時候記了很久。
尋常時候,她總是恬淡安靜,不太管事情的。
在酷暑時,若是常居不動的那幾年,李驚風總會把雲霽的竹席拿冰水擦一遍,到晚上時,雲霽心血來潮,會隨口誇他一句“二牛真棒”。
倘若追憶到再少時,是最初跟著雲霽的那幾年,他還不懂事,常眼饞小販賣的半個銅子的棒冰,但又支支吾吾,故作成熟,不會去講。雲霽偶爾看到自己領來的小少年眼饞,會拿些給他。
自少時就常伴他左右的人,怎麼一下說舍棄,就能舍棄得掉?
李驚風一閉眼就想起雲霽。
他抬手將鶴形燭台的屁股往外一拉,仙鶴頭頂火簇重新亮起來,照得白蒼眼睛一晃。
“我想她了。”李驚風皺眉。
“那你想著吧。又不是我想,你腦袋想破了也沒事。”白蒼將筆一擱,冷笑道。
“畢竟心上人成了烤魚,是盼不到彆人過得好的。”李驚風反唇相譏。
他在雲霽麵前,總想端出一份清俊少年郎的模樣討她喜歡,現在雲霽不在了,自然是說話怎麼毒就怎麼來。
白相師聽見他的話,“砰”的一聲站起身,陰沉沉道:“揭人傷疤,就這麼有意思?李驚風,你也不看看你幾斤幾兩,雲霽把你放心上過?”
白蒼此刻像是氣急敗壞的鬥雞,講話又帶上了一股鳥味兒:“李驚風,你就是她看上的一條十齋犬,給了你幾塊肉吃,你跟了她八年的路,她都還沒開始養你呢。”
這句話,當真像是鈍刀割肉至心肝。
李驚風一下便偃旗息鼓,回想起分彆前一天雲霽捧著他臉,無奈歎道“還要怎麼喜歡你”。
他垂眸,輕聲道:“就去一趟螣旰大漠,她不想我,但我想她。”
林中,女子不慌不忙,打開了門。
十齋犬像許久沒有見到生人,挨個舔過來人,最後重新搖著尾巴蹦到雲霽的懷裡。鐘伯等十幾個人略微警惕,女子拿來了水和鮮果,也沒有動。
中年婦女笑時眼角有紋,平添了幾分和藹可親的味道。她把一碟拔去了梗的葡萄放到赤緹和雲霽麵前,笑道:“莫要哭啊,小女娃。”
她們沒有動。反倒是阿蠻大剌剌拿了七八顆來吃。
婦女又眯眼看他,半晌後,道:“青年人,少玩蛇。”
阿蠻聽到這句話時,麵部抽搐許久,竟又浮現出些近似於狂熱瘋癲的狀態,他抽動著嘴角,壓下笑容,回答道:“好。”
婦女用乾草收拾出兩間屋子給他們暫住。
臨至深夜,鐘伯等男子擠在一塊睡去,赤緹白日哭累了,也早早歇息。唯有雲霽,還坐在明明滅滅的壁爐旁。
她隱隱約約聽到了些聲音。
一般來講,隻有立廟的仙才可以聽見香火供奉下的渴求。
比方招財貓神,每天聽到的就是各地的信徒念叨著“錢來財寶來”,螣旰的十二仙,能聽到的就是大漠中旅人的呼喚。
但是她沒有廟觀,何來的信徒?
雲霽感覺腦袋四周像是有蒼蠅,在嗡嗡直叫。
桐傀像是察覺到了她的不適,將手置於她太陽穴輕揉。
這一回雲霽聽清楚了,是在南邊的沼洚郡,在西南的方向。
她還未判清方位,在身後半攏著她的桐傀“哢嚓”一聲。
是阿蠻。
他把桐傀左胳膊卸了下來,露出裡邊穿連著機簧榫卯的結構。
“啊,對不起。”阿蠻輕笑一聲,重新把桐傀的胳膊扣了回去。他問:“神仙,他叫什麼名字?李驚風?”
雲霽沒有講話,抱膝靜靜看著他。
她不會像白蒼那樣占星,隻能隱隱約約看出,這個人身周的氣場似和旁人不同。
桐傀被裝回胳膊後,狀若保護般,遮在雲霽身邊,高大的黑影當下,阿蠻看不清雲霽,輕嗤一聲,換了個方向,和雲霽相對而坐。
自阿蠻和雲霽打照麵以來,這位女神仙還沒有和他客客氣氣講過一句話。阿蠻此時對著雲霽的瞳孔,頗有些小手段都被人識破的挫敗慌張之感。
他的包袱裡悄然爬出那條撿起來的蛇,蛇尾巴被火焰燎了一塊,竟還生出一副可憐相,有氣無力盤旋在他指尖。
阿蠻深吸一口氣,自顧自講了下去。
“李驚風——當真是橫出的英才,神仙,你是怎麼教他的?初次粉墨登場,就叫赤木郡的命軍倒戈相向,歸順大周,討伐沼洚郡,他做螳螂捕蟬背後那一隻黃雀……”
雲霽並沒有教過他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