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莎?”在酗酒者互助小組上,他這樣喊我的名字。
“大衛。”我點點頭。
認真觀察他的長相,很輕易就得知他總是滿臉悲傷的原因:他長了雙小狗一樣的下垂眼,眼眶下有一輪青黑色的眼袋,胡子刮得並不乾淨。給人的印象是他的生活過得一塌糊塗,儘管他穿的是一身美國白領經典的Talbots。
我們對視了一眼,對雙方的名字真實性暫時存疑。他的肢體狀態從一開始放鬆舒適變得僵硬,猶如牽線木偶一般,線在我的手上。我們隔開兩個位置坐下,時不時還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到酗酒者小組的交流環節時,我甚至能在空氣中嗅到他焦躁不安的汗水。
在他心如焚燒的的兩個小時過去後,酗酒互助會終於結束,而我在閒暇間翻閱一本衛生健康雜誌。上麵有介紹致命的細菌、病株、當然還有不可避免的禁煙禁酒宣傳。正當我對著“十大可能藏有沙門氏菌的地方,你消毒了嗎”一版思考時,大衛走了過來。
“嘿。”他現在也不喊我瑪莎了,說話的語調充滿防備,“我猜一個人不會倒黴到同時患上肺結核和酒癮?”
我向他展示了一下我的隨身酒壺,裡麵還有一半的威士忌。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儘管我不認為那是個笑。
“聽著,我不知道你來這裡是乾什麼的,但你讓我覺得我像個騙子……我們來好好商量一下。”
他的表情幾乎要把那句滾出去說出口了。
“你在這有多久了?”
“兩年。”
“一直以來都這樣?”我抬眼看了他一眼,“看來你的身體很健康,是心理疾病還是失眠?”
他看了看四周,聲音煩躁且急促:“不要說出來。”
“抱歉,說出真相一般是我的工作。”我繼續翻閱雜誌,“我對你的事情不感興趣,我隻是來等一個人,等到了我就走。”
“誰?你要等多久?那個人也是來參加互助小組的嗎?”
他眼中閃爍著疲態、瀕臨絕望的瘋狂,比那些患有絕症的人還要可怕。我對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不止他渴望我能離開他的世界,我也希望他能夠離開我的世界。於是我告訴他:“我在等最晚一班的睾.丸.癌互助小組。”
“男人攜手?”
天知道他們怎麼能想出來那麼多花裡胡哨的名字。
“對,我要找一個割掉了BALLS,並且很愛參加互助小組的男人。”我回答,“如果你們真的攜手的話。”
麵對我的冷笑話他似乎是想捧場的笑一笑,但是硬生生壓住那種抹怪異的微笑。
我再次翻了一頁雜誌。這一頁的標題是大寫的“讓智能消毒拯救你的冰箱”,字體大到能確保讓哥譚城的每一位家庭主婦都看見。大衛還是有些局促不安,我看見他站起來,倒了杯咖啡,沒有喝,放在桌麵上就回來。他緊張得像是在產房外聽著妻子慘叫的丈夫,就等著我這個主治醫師來宣布老婆是死了還是活著。
他開口,又想要說些什麼,我打斷他。
“和你不一樣,我不以他人的絕望為生。”我說,“我來這裡隻是辦事。”
他表情變得有些惱怒,有些慚愧,但也僅僅是一些。在那些複雜的情緒散去後,他回到之前那副疲憊而又難過的模樣,小聲地朝我道謝:“謝謝。”
他的謝意很真摯。
但我還在專心研究家庭主婦的廚房智能消毒,暫時不想理會他的道謝,也不想去問他到底在謝謝些什麼。
***
千辛萬苦終於熬到下午最後一場互助會,很就有人在127B掛上了“男人攜手”的名字,然後陸陸續續從門口走進來了幾個滿臉愁苦的中年男人。
我已經從廚房智能家電研究到今年Vogue的時尚穿搭,一直昏昏欲睡。直到看見萊納韋斯進門的那一刻。
他今年四十歲上下,身材因為激素治療而變得肥胖,胸部很大(可以說在這裡聚起來的男人胸部都很大)。他本人的長相跟韋斯夫人給我的照片有些出入,我是靠他那一頭標誌性的有些禿頂的金發認出來的。
大衛朝我使了一個眼神,我竟然能讀出來意思:你現在能走了吧?彆打擾我享受這一場哭訴。
當然不可以,我還要在這裡等到他們的互助會結束。雖然說有個女人參加睾.丸.癌的互助小組很扯,但是更扯的大有人在。我認為被一個金發巨胸男抱在懷裡哭泣的大衛就挺好笑的。如果他能哭出來就更好了。
不得不說男人攜手這個名字取得很好,在這裡你不會聽見任何關於“癌症”、“睾.丸”、“性”一類的詞,他們不會說自己激素異常,隻會說最近增重了多少;他們也不說切割,隻說失去,失去了一個,兩個,全部。
在男人攜手互助會結束後,我收起了報紙,跟在萊納韋斯身後走出了洛克菲勒大廈。他先是買了一份報紙,然後進便利店買一份熱狗,忽然拐進一條小巷子裡。我按了按掛在腰帶上的槍,把帽子往下遮,也往小巷裡麵走去。
巷子裡空無人影。我靜靜等待一會兒,廢棄的集裝箱後傳來了狗的叫聲。我走過去,發現萊納韋斯正把自己那一份熱狗分作兩半,和一條流浪狗共享。
發現我時他正用一張紙巾笨拙地擦拭胡子上沾有的蛋黃醬,手背上還有輸液的針孔,表情有一瞬間的震驚和驚慌,就連隔壁的狗也在朝我吠叫。我等他忙完後才開口:“萊納·韋斯先生?”
“你是誰?”
“一名私家偵探,你的妻子雇了我來尋找你的下落。”
他臉上寫著果然如此。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他說,“讓我猜猜,該死的,是不是戴維斯說漏了嘴?我已經告訴過他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生病的事情,就連艾麗塔也不能說。”
某種意義上,他說對了。不過隻是我耍了點小手段,所以也不能怪他。
“我是個偵探,我有自己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