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納韋斯朝我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我太太是怎麼對你說的?”
“她每晚都喝個爛醉,拜托我把她的丈夫帶回家。”我回答,“你的兩個月帶薪病假也已經到期了,是時候該回家上班了,韋斯先生。”
他坐在地上,又擦了一下粘在胡子的醬汁。
“如果可以,我真想以後都回不去。”
“我也經常有這種想法,直到我沒有了家。”
“你不了解我的情況,女孩。”
我當然不可能理解一個陷入了中年困境,並且還身患癌症的男人的心理狀況。但是他那因激素而發胖的臉,無奈的語調,落魄的背影讓我感受到了一些東西。
“如果你不想回去,我也不會逼迫你。畢竟我接的隻是尋人委托。”
我在他隔壁坐下,遞給他我差不多見底的威士忌。他聞到酒的香氣後眼睛都直了。
“見鬼,我還在做激素治療。”
我搖晃了一下酒壺:“這會讓你看起來精神一點。”
他接過去,喝了半盎司的酒,就是基本上嘗個味道,臉色立馬變得容光煥發。我剛看完一本關於肺結核的書,此刻也沒什麼抽煙的心情,轉手抓住隔壁的流浪狗,摸了摸它的灰撲撲的腦袋。
他問我:“是條好狗,是不?”
我說是。
“你不會問我為什麼不回家,是不?”
我說是。
然後萊納韋斯就笑了。
“我喜歡你,我不會讓你難做的。你告訴我太太,下周我就回家。在這之前,”他盯著狗看,聲音有些顫抖,“就當作我在做心理準備。那個家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說好。
他已經疲於這種追逐遊戲了,我知道這在他漫長的婚姻裡並不是第一次。
我們交換聯係方式和地址,摸了一會兒狗,我就起身告辭。臨走出巷子前我回頭看了一眼,萊納韋斯和那條流浪狗還坐在原地,他肥胖的手指抓著半份熱狗,狗低低地吠叫一聲,他就讓它把另一半也吃掉。
回到街道,找到自己的車。
我待在車上坐了一會,很快就看見萊納韋斯從巷子裡麵走出來,沒有帶那條狗。他上了一輛出租車,我跟在他後麵。出租車拐進富蘭克林街,最後停在一家上個世紀開業的Motel前。
我開車超過他們,在前麵的一處招待所門前停下,然後下車。我動作迅速地摘下帽子脫下大衣,露出裡麵破舊的皮夾克,背佝僂起來,雙手抱著胸,變成一個街頭流浪漢。
萊納韋斯付錢之後下車,走進了汽車旅館,隔著一扇玻璃門,我看到一個女招待迎了上去。他們一起上樓了。
四月的冷風吹得我有些哆嗦,我在那家廉價的汽車旅館的台階上待了一段時間,眼睛望著正門和側門,沒有看見他離開。有路過的人往我麵前丟了兩個硬幣,我撿了起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萊納韋斯沒再出來過。我核對一下他給我的住址和現在的住址,灌了一口已經重新裝滿的威士忌,隱約聽見狗的叫聲。把那兩個硬幣丟在流浪漢的錢罐後,我回到車上。那時我的手指已經和石雕一樣冷硬了。
我聯係韋斯夫人,說找到她的丈夫了,她喜出望外,立刻給我打了通電話。我說我這邊不太方便,要不去你家聊聊這件事。
艾麗塔韋斯遲疑了幾分鐘,最後還是欣喜地點頭。
韋斯家的住址距離東區沃裡克街並不算遠,大概隻有半小時的車程。我開著那輛雪佛蘭駛出市區,在經過一段漫長的爬坡後,來到一處聯棟彆墅區域。天已經完全黑了,我把車子停在後山坡的空位上,步行橫穿修剪得當的樹籬,從後門敲響了韋斯家的門鈴。
“抱歉,車子壞了,我是從那邊走過來的。”
我對韋斯夫人這樣說。她看見我腳上沾有許多泥土和落葉,讓我脫下靴子清理一下,急急忙忙說可以先為我準備一杯熱茶。
更換室內鞋後,我很自然地跟著她走進一樓的客廳。韋斯家的客廳看起來很整潔,博物架、電視機、沙發家具擺放得井井有條,雜誌架上淩亂擺放著幾個CD盒子,很有中產階級的生活氣息。沙發的邊緣有幾處破損的刮痕,跟整個客廳的氣質格格不入。
趁著她在廚房準備茶的時間,我悄無聲息地溜上樓。上麵是住人的地方,分有三個房間,左邊是主臥,右邊是書房,在走廊儘頭的則是洗手間。我摸進書房裡麵,打開門就聞到一股異常刺鼻的清潔氣味。
書房是標準的裝修模板,左邊是書架,右邊是辦公桌和電腦,桌麵和架子看起來都一塵不染,經常被人打掃。
敲了敲牆壁,實心的。然後我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用戴上手套的手摸索書架底層空心的分離板,很快抓到了一點東西。
那裡麵的東西的體型比地麵的縫隙大得多,我隻能把那個沉甸甸的東西拉扯到分離板邊緣,手儘量往外扯,一綹灰色的雜亂毛發露了出來。
我把臉貼在地板上,與黑暗對視,看見的是一隻無神的狗的眼睛。
“你在這裡乾什麼?”
艾麗塔韋斯站在書房門口,左手按著門,右手拿著一把閃閃發光的銀叉。書房裡沒有開燈,走廊慘白的燈光從她身後滲進來,顯得她的臉色尤為難看。
“我在這裡發現了你們婚姻破碎的原因。”我回答,讓臉和地板分開,“我的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