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咖啡我果然還是更喜歡茶。”我對艾麗塔說,“你知道嗎?茶葉的文化據說已經有四千多年的曆史,曾經在歐洲有段時間,遠東來的茶葉賣得比金子還要貴。茶葉就是人類對咖.啡.因上癮的最早案例。”
現在,我們坐在韋斯家的客廳裡,我喝了兩口她準備的熱茶,手指終於重新感知到熱度。而艾麗塔韋斯,韋斯夫人,正坐在我對麵,手上還拿著那把尖銳的廚叉,手臂上的肌肉緊繃,就好像是會殺魚一樣把我拍暈,插起來,開膛破肚。
她沉默不語,我也沒有上演獨角戲的習慣。
“是你先說還是我先說?”我問她。
“你還要我說些什麼?”她反問我。
“任何你想說的事情。我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敵人,隻是你人生中的一位過客。”我遞給她一支煙,“談談吧,我知道你滿肚子的心事。”
“那你為什麼想要聽?”
我心平氣和:“因為我想要聽。”
艾麗塔盯著我看許久,最終緩慢放下叉子,放下防備,伸手接過我的煙。她從客廳的抽屜翻出來一個火機,打了兩下,沒有點起火。我把我的火機遞給她,她說謝謝。
“她的名字是蘇格。”她突然吐出來這麼一句話。
“那條狗的名字?”
“是的,一條蘇格蘭牧羊犬,毛皮是棕色和白色相間,我每兩周會帶她去寵物美容店,她很漂亮。”她喃喃自語,又重複了一遍,“很漂亮。萊納很喜歡她,我也很喜歡她,蘇格是我們的孩子。”
她看著椅子底,眼神軟得一塌糊塗,似乎有條小狗在那趴著。
我本來想問那條狗是怎麼死的,但是看著她的神色,我沒能問出口。
“已經是半年的事情了,那天我在廚房做本尼迪蛋,煙熏三文魚變質了,我拿出去丟掉,在樹籬後麵看見蘇格,她朝我搖了搖尾巴。我處理完廚餘垃圾,回來,發現她不在院子裡。我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她從很遠的地方回應了。我以為她上了二樓。她一直很喜歡待在書房裡,就趴在書架最下麵的架空層,那裡對她來說正合適。”
蘇格蘭牧羊犬,大花狗,躲在櫃子下麵,隻露出蓬鬆的尾巴尖。
“她很喜歡躲在狹窄的地方,萊納和我說,比起狗有時候更覺得她像是貓,嬌氣,愛抓迷藏,不愛出門。”韋斯太太說,“直到那一天,我走出去處理廚餘垃圾,我記得我已經關上了後院的門,明明已經關上了……”
她又抽了一口煙,沒有多少煙氣出來,徹底沉浸在回憶中。
“我再見到蘇格,是隔離鄰居在拍我的門。她說,大事不好了,韋斯太太,您看看外麵馬路上躺著的是不是您家的狗?我說不可能,蘇格正在樓上呢。我大聲喊她的名字,沒有聲音。我走上二樓,發現她根本不在任何一個房間。從書房的窗戶能看見馬路,我從二樓看下去,看到了馬路中間躺著一條蘇格蘭狗,毛發很順滑,而且沾滿了血液。她就這樣死在了路中間。”
柵欄中間一扇搖晃的木門。
“明明已經關上了。”她繼續重複這句話,神色迷茫,“怎麼會沒關上?”
我沉默了一會,開口問:“是被車撞死的嗎?”
韋斯太太的神色很古怪:“除此以外沒有其他可能了。”
“所以,萊納韋斯就是因此而離家出走的?”
她的手指抖了抖,煙灰從指尖滑落到她的牛仔褲上。緊緊的褲子束縛住她充滿肉感的大腿,她身上有一種家庭主婦的健康和強壯。
“不。他沒生氣。他甚至和我說這不是我的錯,誰也不知道蘇格怎麼會跑到外麵去,她總是很聽話,沒有人帶著從不自己離開家門。但她死了。在她死後,我在一樓坐著,總能聽見樓上輕盈的腳步聲和狗的吠叫,書房裡的狗,就好像是她在和我捉迷藏。我受不了沒有她的生活,於是我把她帶了回來。”
我放緩了聲音:“怎麼帶的?”
韋斯太太看向我,藍色的眼珠子遲鈍且渾濁:“用防腐劑。你剛剛看見她了,不是嗎?”
那股古怪且刺鼻的清潔氣味是福爾馬林,韋斯太太把自己的愛犬做成了標本,把她永遠塞進自己最喜歡的書櫃底架裡。這樣一來,書房裡的狗就一直存在了。
她歎了口氣:“但是萊納不喜歡我這個想法。我們一直因為這件事在吵架,後來發生的事情你比我還清楚,他的精原癌細胞發展成癌症,和我徹底斷了聯係。”
我原本想安慰她兩句,但想了想沒什麼好安慰的。我自己連條狗都沒有,更彆說住在一棟彆墅裡難過了。我陪韋斯夫人抽了會煙,把萊納韋斯現在的手機號碼和地址交給她。她重新幫我熱了一杯茶,結算這三天的費用,我就向她告辭。
離開還是從後門走的,我特意觀察了一下那扇籬笆門。很矮,隻到人的腰部,上麵有一個簡易的鎖扣,隻有人的手指能打開。我打開門,走出去,看著那扇門嘎吱地往後緩慢回落。最後,它自己徹底關上了。
夜晚的風比我的心還要冷,我快步穿過樹籬和斜坡,頂著呼嘯的寒風回到自己的車上。住在半山腰上就有這點不好,晚上的風實在太大了。我回頭望了望整片彆墅區,燈大多數都是亮的,很安靜,夜裡隻有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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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維持著那副流浪漢的打扮,繼續在富蘭克林街盯梢。我原本不打算來的,但房東查爾斯先生托我去溜他的狗,我暫時對狗產生了一點微妙的心理陰影,拒絕了他的委托。於是隻能繼續盯萊納·韋斯了。
我很早就來了,早到正常的美國人還沒起床的時間。靠威士忌混混沌沌地在寒風中待了半天,又被路人投了幾枚硬幣,一陣突如其來的槍響驚醒了我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