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之砂 拖船與車輛保險(2 / 2)

他給我的感覺像個促銷店裡廉價的木偶娃娃。做工粗糙,雙眼無神,軀體是死氣沉沉的,沒有靈魂駐紮在裡頭。

我坐在他隔壁。

他注視著虛空,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或者說他壓根不在意我的存在。

他的西裝是製服式,很商業,襯衫紐扣扣到最上麵那一格,領帶整整齊齊,看起來很溫馴。

“通用汽車公司售後與保險部門。”我念出他名牌上的公司、部門、以及他的名字,“傑克丹尼斯。你和我最討厭的威士忌撞名了。”

在遠東之地,有一種說法:名字是具有魔力的。隻有你知道了對方的真實姓名,才能看破假象,真正接觸到對方的靈魂。

傑克如同牽線木偶般轉過頭,遲鈍地看了我一眼。

我說:“嗨,又見麵了,傑克。”

如果我知道他清醒過來後反應有那麼大,我就不會和他打這個招呼。但那時我不知道,我也沒想到他會整個人一激靈,嚇到蹦起來——頭撞到隔壁的路燈樁——然後捂住腦袋,左腳踩右腳平地摔了一跤,最後整個人直直栽進海裡麵。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一連串動作,比起長期失眠他現在更像是喝大了。

幸好的是,他會遊泳。他從冰冷的海麵中浮起,順著下海的梯子爬上岸,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他躺在地上,濕漉漉的棕黑色短發貼著眉骨,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神經質和文弱。

“你是瑪麗……”他喘粗氣,眼睛瞪著我,“瑪麗多爾西,我知道你。”

看來哥譚人天生都有當偵探的潛質。

我去找警察們要了條毛巾,遞給傑克,讓他擦擦頭發上的水。我本來是建議他去換身衣服的,但他很敬業,堅持要在這裡等到警察離開。他接過毛巾,我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不像是普通的刀傷,皮肉有被侵蝕的痕跡,更像是化學灼燒。

我坐在他隔壁,能從他身上感受到海水的冷意。

“還是睡不著?”

“噢……最近好多了。”他拘謹地回答。

現在我才發現他眼睛下的不是黑眼圈,而是淤青殘留的痕跡。我換了個坐姿,繼續隱蔽地打量他。除了化學灼傷的疤痕外,他手上也有不少零碎的傷口,他捋起袖子,手肘處有淤青,大量毛細血管破裂的痕跡。

他的工作應該沒多少受傷的風險。

“你業餘有什麼打拳擊的愛好嗎?”

傑克遲疑了一會,回答道:“偶爾會參加一些俱樂部。”

我點頭。他追問:“所以說,你是個便衣警察?”

“差不多,但我可沒編製。”

“那就是私家偵探。”

猜對了。作為獎品,我把我的名片遞給他,拍了拍他濕透的肩膀:“有什麼事情可以聯係我。”

我站起來,往車子走去。他從背後叫住我:“嘿,嘿!”

現在是七點半,太陽已經完全升起,在海的另一頭留下濃墨重彩的光影。我回頭看過去,水痕在逆光下看不清顏色,覆蓋在他傷痕累累的臉上,如同血跡一般。他發梢末端呈現出半透明的金色,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奇異、古怪的吸引力。

他大聲問:“偵探,你知道將等量的汽油和冰凍濃縮橙汁混合可以造凝固汽.油.彈嗎?”

我搖了搖頭。

傑克露出一個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笑容,就好像他身體內有另外一個靈魂在蘇醒。他呲牙笑,口腔裸露出滲血的牙床,被打斷的牙齒。

“好吧,那你錯過了一個創造大爆炸的好機會。”

我不喜歡他現在看向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們是同類。

我朝他道彆,往自己的車上走去。我還沒吃早餐,現在肚子裡隻有咖啡和一大堆心事,沉甸甸的壓在胃部。接近中午時分又下起了雨,我在新開的一家FIVE GUYS用餐,用吸管戳著白花花的奶昔,我回想起了科爾維爾·奎帕那張死掉的臉。

牛肉漢堡裡的芝士又讓我想起了滿身傷痕的傑克丹尼斯。

一時間胃口儘失。

隨便吃了點東西,我開車去加油站,花了60美元把雪佛蘭的油箱灌滿,把它開停在公寓的停車場。房東查爾斯牽著他那條德國牧羊犬走過,黑背大狗禮貌地聞了聞我手上的氣味,我攤開空空如也的掌心,它也不嫌棄,熱情地卷起舌頭舔我的手指。

房東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美國男人,典型的中產階級,這棟樓都歸他所有,他一般把租聘的事情交由中介公司。我是個例外,我的公寓從他手上直租,還得到了一個極其優惠的租房合同。

“今天過得不太如意?”他一針見血。

我摸了摸狗的腦袋:“每天都不太如意,但我把你的油箱加滿了。”

“你有一封郵件,我從門縫裡塞進你的房間了。”他問,“不會是什麼法院的傳單吧?”

我仔細回憶了一會:“應該不是。”

“好吧,哪天你要吃牢飯了記得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安排我的遛狗計劃。”

“多謝關心,查爾斯。”

閒聊了兩句後,他牽著狗出去溜圈。房東對待那條大黑背比自己的孩子還要親,說不定以後會把所有財產都留給那條狗。我也得提前討好我的未來房東,是不是?

手上全是狗的口水,我回到房間洗了洗手,捏起那封被包裝得很好的信件。本來想拆開,直覺又告訴我現在最好先不要。

我選擇聽從我的直覺,去衝了個澡,回床上睡午覺。

這場漫長的午覺睡得不太踏實,我一直在做夢,夢裡我用等量的汽油和冷凍濃縮橙汁做了一大鍋炸彈,傑克丹尼斯逼著我引爆,如果我拒絕,他就和海德裡希警官脫光衣服跳到海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