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閨女(2 / 2)

賀拔剌不花——這是北胡的新一任國主!

果然大膽!

賀拔在馬上大笑,“趙琰,你的膽子也不小!”

他的手撫摸著彎刀,狼一樣的眼睛盯著年輕的趙琰,“你父若知道你投奔北胡,將要大開國界,引我部南下,恐怕也要驚訝於你的膽量!”

那彎刀手柄是黃金的,象征國主身份尊貴,上頭飾以寶石,但主鑲位卻僅剩了個凹槽。

趙琰淡淡道:“我父身負天下心懷萬民,我自然趕不及他。”

“在我眼中,這天下皆是負累,萬民均為蠢蟲。”

“北胡南下攻破京城之日,你我二人的協議便算達成。”

趙疆肝膽俱裂!

他漂浮在半空中,陌生地看著他的兒子。他的好兒子,竟敢——竟敢——!

趙琰跳下馬來,隻問:“可還有馬予我?”

賀拔剌不花嘬唇打個口哨,便有一匹駿馬從遠處高草中跑來。

趙琰回首,最後一次遠眺京城的方向,在死士們沉默的注視中拔出長劍,重重揮下——斬馬首!

那匹周身雪白頗為神駿的玉獅子發出一聲哀鳴,倒在血泊之中。

“這樣的馬日日圈養——”血濕漉漉地流到趙琰手上,他擦也不擦。

“枉費了血脈。”

***

永安王趙琰夤夜離京,不知蹤跡。九月,自北境起兵。

先皇第二子,反了。

皇帝趙璟派軍平叛,卻未想到趙琰劍指的並不僅是他的帝位,還有這泱泱天下。

太和二年,戰火北燃,蔓延四方。

大晉不過十年,太平的日子還沒撫慰一代人。卸甲的將軍重上戰場,還家的士兵又背井離鄉。

北胡國主賀拔剌不花是當世梟雄,馬背上的民族又凶悍善戰,鐵蹄縱橫之下,幾乎勢如破竹。

這個時候,人們免不了懷念起先皇來。

“當年趙家軍那才叫厲害,那個什麼喇叭花兒,早就是先皇的手下敗將,被打得退出北界八十裡呢!”

“那是!聽說那喇叭花兒當年還是北胡皇子的時候就被先皇帝打得滿地找牙,為了保命,把金刀上的寶石都摳下來輸給先皇了!”

漁陽城,城牆上的士兵們烤著火,聊天吹牛是他們戰時僅有的苦中作樂的機會。

北胡南下,漁陽這座重鎮,是橫亙在北胡鐵蹄和大晉南方腹地的最後一座關隘。

趙家軍浴血奮戰,趙璟在京中調度,本可以拒北胡於國門之外的。隻是趙琰那孽畜,將北境布防圖拱手於人,這才回天乏力。

這場戰事已經延綿兩年之久。

趙疆無時無刻不在憤怒。他對自己憤怒。

若他此刻還活著……怎會讓這大好河山重陷戰火!

哪怕他活不了百年千年,若能把那兩個孩子教得長幾分腦子,磨幾分心性,也不至於此!

為君,江山傾覆是他的責任;為父,那兩個孩子都是他的罪孽。

***

趙疆注視著黑夜中燃燒的篝火。他知道,這憤怒根本毫無用處。倒是不如解一解當下的謎題——昨晚他還飄在趙琰的營帳之中,怎的今日突然到了這漁陽的城樓上來?

這兩年中他幾乎都在趙琰身側,還從未擺脫過那無形的引力。

趙疆正奇怪,便聽那剛剛聊天的兩名士兵親熱寒暄道:“小趙隊長,你來巡查啦?”

“今天夜裡還算安靜,不過那趙琰狗賊突然拔營,帥帳已經接近咱們城下了。”

趙疆倏忽轉頭。

那被叫做“小趙隊長”的是個身形矮小的年輕伍長,穿著簡陋的輕甲,護額下一雙黑亮的眼睛,映出冷冷月色。

分明就是個女孩。

趙疆都能聽出她刻意壓低嗓音,好顯得自己有幾分爺們的粗獷。

小趙隊長眯起眼睛遙望過去,“明日北胡必要攻城。做好準備。”

城牆上的箭矢幾乎都用完了,現在堆著的都是石頭磚瓦。北胡圍困漁陽,城中斷糧已久,守城戰力也已消耗殆儘。

“小趙隊長,你就是俺們的主心骨呢,你說,咱們明天還能不能守得住?”老兵問。

小伍長一笑,露出兩個有點娃娃氣的梨渦,“能。”她肯定地說。

老兵跟著笑了,又說:“我就說嘛,你姓趙,天生就是趙家軍的人。”

小伍長謙虛地擺擺手。

老兵卻緊接著說:“你還年輕呢。”

“明天北胡要是打進來了,你該走就走,彆犯傻。”

小趙此刻卻不謙虛了,她說:“我既天生是趙家軍的人,就沒有棄城逃跑的道理。”

趙疆不受控製地、忍不住地在這位小趙隊長身旁飄了兩圈,端詳她的眉眼。

她看起來也就隻有十四五歲的年紀,一張娃娃臉稚氣未脫。臉上被漁陽的天氣凍得儘是紅絲,隻有一雙黑亮亮的眼睛和長而濃密的睫毛才顯出女孩的清秀來。

趙疆當了半輩子王爺半輩子皇帝,知道百姓和臣工對他褒貶不一,但卻是公認的不近女色。他是標準的政治動物,戰場上的勝利和醒掌天下權的滋味的才是他的興奮劑,至於醉臥美人膝……他並不十分感興趣。

但對著這位趙小隊長,趙疆不得不從記憶的角落中開始翻找——他什麼時候還有過一個女兒?

他飄在女孩旁邊,看著她巡視城防,加固關隘,後半夜坐在火堆邊上給她一直背著的那張弓仔仔細細地塗上鬆油,然後才從火堆裡扒拉出一個烤得焦黑的土豆來,雙手捧著吃得腮幫子鼓鼓的,像隻小鬆鼠。

她在打一場注定失敗的仗。困守孤城,今夜或許就是漁陽城屹立的最後一夜。

但是認認真真,毫無畏懼。

雖然這閨女是打哪蹦出來的還存疑,但趙疆已經很喜歡她。

從那些老兵們的口中趙疆得知,這自詡“正統趙家軍”的丫頭大概並不了解自己的身世。她流浪到漁陽,不知生身父母是誰,後被漁陽城中一屠戶收養這才長到現在。

那屠戶也早在半年前死在守城戰中。此時的她是真正的孑然一身飄零無依。

“趙小隊長”使得一手好刀法,能皰豬解牛不在話下,這都是那養父傳授。射箭的本事倒是全靠她自學,沒人把著手教,自己從獵戶那買來弓箭,沒幾天就能有模有樣地射死幾個北胡兵。

天蒙蒙亮的時候,馬蹄聲隆隆而來。

小趙睡在已經熄滅的火堆旁邊,立刻睜開眼睛翻身躍起。

“敵襲——!”她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