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不知晝夜,聞人乄走了許久,意外的發現前方林木稀少,有水流的聲音。他走過一座土丘,竟是看見了一彎清淺的地泉,這地泉旁邊還有一座破敗的房屋,屋子四周用木頭攔成一座院牆,應該是防野獸用的,雜草叢生間卻有一條石子路,通向四周,看起來從前應該有人住過。
“哥哥你看,竟然有人會在這深山老林裡隱居,真厲害。”聞人乄十分欣賞又十分羨慕:“真好,不理世事,可惜今日我們誤打誤撞走到了這裡,若是衝撞了隱居的老前輩們,還請莫要責怪。”
姬雲間動都沒有動一下,聞人乄知道他傷重,便也沒有再喚他,而是走進院中。雖然這破敗的房屋肯定是很久沒有人住了,但聞人乄仍然先是禮貌的扣了三下門,說道:“我與哥哥誤打誤撞走到這裡,想在此休整,若是叨擾了前輩,還請莫要見怪。”
他說完,一隻手托住姬雲間,一隻手從懷中摸出黃符紙,施法畫了個平安符,將其貼在了門框上。
他推門而入,屋中擺設簡單,卻很整潔。按理這麼多年無人居住,屋外已然荒涼,沒道理屋中還是整潔有序,但聞人乄卻並不意外,畢竟能在此處安然度日的,必然也不是凡人。
他將姬雲間放到床上,剛剛放下姬雲間便睜開了眼睛,定定的看著他。
聞人乄對上他這雙似乎是沒有絲毫雜質的雙眼,心就開始提了起來。
“沒事,前輩們想必已經飛升,我們打擾了他們也不會被責怪的。”
姬雲間複又閉上了眼睛。
聞人乄打量了一眼這間小屋,順了個盆子,從袖口撕下一節布料,去地泉那裡打水。這地泉附近有過低矮的柵欄痕跡,雖然多半已經毀去,但仍然能看出來存在過的痕跡。不知道是哪位世外高人曾在此隱居,在這片偌大深林的深處,就連掃夜的弟子也根本不會進這麼深。
聞人乄打了水,才走到門口,忽地聽見一聲琴響,十分急促的一聲,接著才又響起慢悠悠的幾聲,該是有人在調試琴音。
隔著半開的屋門,聞人乄看見姬雲間站在一架古箏前,腳邊是被他扯落的灰色遮擋布。想來是隱居的人留下的,還細心的用布蓋了起來。
他還會彈古箏嗎?
聞人乄對這些高雅之物一竅不通,但他自然也很欣賞這些會用高雅之物的高雅之人。原本是想靜靜聽姬雲間彈奏的,豈料姬雲間站在那古箏前摩挲了許久,再也沒有撥動一根琴弦。
聞人乄端著水的手已經有些發麻,但他不忍打擾到姬雲間,可姬雲間仿佛是被定住了,隻有一隻手放在古箏的邊上不住摩挲。
恐是晚來風起,原本昏暗的屋中似乎又變暗了,林間傳來枝葉抖動摩擦的聲響,在遙遠的地方,彙聚成了大片大片奇特的聲響,如烈火熊熊,如疾風嘶鳴。
隱約間,聞人乄似乎是察覺到了姬雲間瘦削脊背的抖動,他那隻不住摩挲的手終於停了下來,無力的垂在身側,片刻後,他端坐了下來,兩隻手撫上了琴弦。
與他吹隕的音調不同,他的琴聲中多了許多複雜的情感,聞人乄不動音色,但他能聽出來他在吹隕時帶著悲涼與落寞,還有一些沒有情感的詔令。而此刻這琴聲,似乎綿遠流長,隱在疾風嘶吼聲中,好似將人帶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應該有高高的山,清澈的水,一望無際的高原,終年落著白雪,在連綿的山頂,會有很圓很大的月亮,站在那裡,伸出手,似乎就能觸碰萬裡星空。
到這裡為止,琴聲陡然變得急促,變得嘶啞,變得淩亂,仿佛先前所有美麗的景象全部都顛覆了,月色隱去了,萬裡星空毀於一旦,高原上的白色淹沒在了一片腥紅的場景中。
琴聲戛然而止。
這些洶湧的腥紅仿佛從高山傾斜而下,又從姬雲間的心頭噴湧而出,染紅了這泛著舊色的古箏。
聞人乄放下盆,飛奔到他身邊,觸到了一手的涼意。
姬雲間那雙沒有雜質的眼睛似乎永遠是清澈明亮的,將絕望與哀傷映在水麵之下,折射出來後會無儘放大,沒有止境。
聞人乄不可抑製的內心抽痛,但他除了給姬雲間源源不斷的輸送靈力維持他的身體機能,他想不到更多能緩解他內心痛楚的辦法。
他從沒有如此憤恨過,甚至他如此憤恨,都不知道自己憤恨了些什麼。
姬雲間伏在箏麵上的手逐漸無力垂下,而後他長長歎了一聲,與那些絕望的歎息不同,聞人乄竟從這一聲長歎中聽出了解脫。
“哥哥?”
姬雲間整個人往後倒去,聞人乄接了個滿懷,鼻間全是那清冷獨特的香味,不染凡塵。
他忽而眼眶泛酸,在闕端的那十來年,在他腦海裡忽明忽滅,閃爍不已。
聞人乄將他抱起來,小心翼翼放到床上,屋外狂風大作,遠處有雷聲轟鳴,該是好一場風雨。
他去關了門,也沒管那古箏,而是和衣躺到了姬雲間身邊。
許久,他輕輕歎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先生,我那件白色的貂裘呢?”
“當了。”
“什麼?當了?”
“當然是當了,不然哪來的錢給你開藥!”
“那也不能當啊,在哪裡當的?”
“站住!怎麼就不能當了?不當哪來的銀兩給你買藥?你瞧瞧你都被開膛破肚了!”
“那是神仙的東西,不能當!”
“喲,還神仙呢,你個小娃娃做夢沒醒吧?還神仙!神仙沒有,老乞丐有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