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梁謙離席之時。

今夜的宴席是為慶祝鬼隱四年的太子燕旭回歸。為此宮中上下從燕旭現身的第一天就開始籌備，直到今日才正式開席。

若是尋常國家，一名皇子不會引發這麼大的影響，可偏偏這裡是百丈國——子孫滿堂不是祈願，更像是一種詛咒。當今聖上膝下更是唯有燕旭一子。

燕旭失蹤一年時，有大臣曾進諫聖上燕靈壁開枝散葉，結果後來又發生了那種事；有好事者動過空懸的後宮主位的主意，但聖上本人沒有任何表示，隻好作罷。

如今太子“死而複生”，無論真心與否，總有大臣上前稱貢道喜，燕旭在眾人簇擁下一杯接著一杯地飲酒，很快便醉得看不清酒杯側的雕花。

就在他眼神亂飛時，目光一瞥，落到席間一位侍酒的宮女身上。

他向宮女招手示意道：“那位……姑娘，請你走進一些。”

周圍的大臣士族們還以為燕旭是在外的幾年開竅了，紛紛向燕靈壁祝賀。

“年輕人總有自己的喜好，不一定會是官家女兒。”

“是啊是啊，要是兩人能成那就是雙喜臨門。”

燕靈壁沒有搭理那些明顯不著調的言語，在一旁輕笑著飲酒，顯然他也沉浸於找回血脈的喜悅。

打扮樸素的宮女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榮幸砸得不敢出聲，隻是默默走來。

待她走進，太子和皇上都神色大變。

她的長相與三年前逝去的皇後曲霓如出一轍。

深知曲霓早已死去的一眾大臣士族則亂成一團，各個哀嚎著想要逃離宮女身邊。在這其中，落座角落的一人摘下腰間玉佩，吩咐了身後隨從些什麼。

然而過多的酒精凝滯了燕旭的思考，他幾乎忘卻母親的過世，衝那名宮女高呼母後，離席就想要去牽“曲霓”的手，卻被燕靈壁攔下，護在身後。

他從未見過謙遜的父皇這般動怒，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奸邪陰鬼，還不退下！”

燕靈壁的一聲怒喝像是一道閃電劈在神誌不清的燕旭身上，瞬間酒醒了大半。他僵硬地看向“曲霓”，卻撞進一雙好奇挑笑的眼裡。

母後從來沒有如此笑過，記憶裡的她時常是一雙憂愁的眸子，年少時燕旭不懂母親眼裡為何總是陰霾，就像他不懂現在的“曲霓”為何笑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曲霓”對燕靈壁的警告充耳不聞，她身形幻化作黑霧，眨眼間繞過燕靈壁，走到燕旭前，輕輕勾起他的下巴。

“竟與我毫不相像。”

言語間儘是真相的闡述，並無半點不舍。

燕旭這時才像是清醒過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雖然不了解宮中權力交接的背後，但母後生前被此類言論擊傷、鬱結於心的模樣，燕旭仍曆曆在目。眼前的陰鬼居然毫不在意地說出來。

果真不是母後。

此時立場不同的雙方想的卻是同樣的內容。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我和她果然不是同一人。”

陰鬼放下這句話就飄然離開，竟是一個眼神也沒有分給燕靈壁。

當姍姍來遲的威靈台眾人和梁謙一行折返時，席上隻有悵然若失的燕家父子兩人。至於其他官員，無論是士族或是寒門，都一齊被請出宴席。

“是嗎，曲霓也……本來雖說沒救下她的性命，但好歹沒有滋生陰鬼……但現在想來，她怎麼可能沒有怨念。”

聽過全程，梁謙像是對著自己，又像是看向年含英喃喃自語道。

似乎感受到梁謙的視線，年寒英歪頭一笑，沒有回應。左明冬則和遠在主位的燕旭遙遙相視，對方顯然也很震驚，在這裡遇見他和年寒英。

而且……

左明冬眯了眯眼，由於距離過遠，他不能確定是否正確。但燕旭和他旁邊長相神似的男子的衣著，是接近黑的顏色。

陰鬼已走，威靈台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無濟於事，隻能期待和陰鬼打交道的專家發話。

徐禮重點檢查了“曲霓”走過的地方，許久卻是一抖衣袍跪下道。

“啟稟陛下，微臣學藝不精，曲……陰鬼所使的力量，同以前了解的所有皆不相同，似乎是借助另一體係的方法潛入宴席。”

“你也看不出來麼，也罷，本就不是你的職責……”燕靈壁沒有責怪，而是心累似的讓眾人退下，“今日之事不是你們的責任，不必擔心。那陰鬼目前沒有害人的傾向，但威靈台的各位還需警惕，百丈人的安危掌握在你們手中。”

大門關上的一刻，年左兩人最後看到的是主座上，孤零零的燕旭揉搓自己眼眶，燕靈壁沉默地望向空中。

就在離去時，左明冬聽到旁邊穿得和他差不多的人與同伴小聲嘀咕，隻是那幾人身上衣服的紫色更為淺淡。

“順衡台的人也無能為力嗎？”

“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的順衡台，現在主家隻剩一個小鬼，哪成得了氣候。”

“那豈不是三台隻剩我們一家了？幸好項大人卓有遠見，廣收門徒，不像其他兩個，不是死絕了就是濫竽充數，像什麼樣子……”

譏諷的笑聲愈演愈烈，就連普通人左明冬都聽得一清二楚，隊伍中各路奇人又怎會錯過。雖然保不準是否有效，但梁謙堅持打算製止。

就在他出聲前，另一道身影快步靠近挖苦的幾人，以一種損損的腔調暗戳戳道。

“我勸你們還是住口比較好哦。”年寒英朝著徐禮的方向揚起下巴，“陰鬼是不會報複，但活人可在旁邊呢。”

徐禮接受到他的示意，換上商業微笑，嘴不饒人道：“小鬼雖然沒什麼本事，我家那位可不是好惹的。”

沒想到會被正主聽見，幾人對視一眼，灰溜溜地加快腳步。即使已經走遠，年寒英依然能聽見他們的討論，甚至還加上對他的抱怨。

對此，年寒英真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