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祈的話題向來大跨步，稍不留神便會落入坑中。等左明冬反應過來，頭都點了三五下了。

察覺到他沒有秋後算賬自己扯大旗的行為，年寒英握著左明冬的手，嘿嘿傻笑，活像撿了大便宜。看不下去他犯蠢，左明冬給年寒英腦袋重重來了一下。

“現在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嗎？”

“對哦。”年寒英恢複正常，眉眼彎彎。換上一副有求於人的態度——雖然在左明冬看來更像是討打——“河神啊河神，帶我們去看看百丈河的源頭唄？”

“走吧，就等你這句了。”

“……先彆急著拒絕……嗯？你同意了？”

年寒英下意識跟進勸說，冷不丁聽到徐祈直接同意，進程都卡殼一瞬。

“是要去找彆人算賬吧？這點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正好這一本批完，徐祈合攏放回桌上，“先說好，我隻負責帶路，開門是另外的價錢。”

“這點不用您費心。”年寒英從「四時」扉頁翻出一張紙，上麵寫著的黑色符文就連河神徐祈都無法解讀，“我們還有備選方案。”

“但源頭還是要去的，就算是我，也無法在不知道來源的情況下，清除河中汙濁。”

世人皆知百丈河寬闊如海，然而從未有人好奇其究竟綿延幾千，更不用說探尋百丈河的源頭。

跟著徐祈的身影，左明冬總算知道這是為什麼。

徐祈本是河神，又是百丈河孕育的陰鬼，即使不用靈力也能做到水上漂的效果；年寒英雖然可以以汙濁幻化成路，可擔心河裡的汙濁對左明冬有影響。三人商討一番，決定乘舟而行。

仰仗河水滋養，漁業在百丈國幾乎沒有任何發展。就連身下的木船都是徐祈在年寒英的指揮下，用汙濁大刀闊斧砍出來的，與左明冬在海山看過的船隻基本僅沾個型。

不過河神乘的船怎麼會是手動前進，劃船的工作交給船底的汙濁，當然還是由徐祈控製。

水麵上霧氣朦朧，隨著河道深入，兩岸土地褪去顏色，天地間仿佛隻剩濃鬱成墨的霧氣。

有幾個瞬間左明冬以為自己早就陷入怪夢。每當他掙紮地想要醒來，他總能看到熟悉的臉湊上來。

似乎察覺到他的不安，年寒英輕輕抱住左明冬，將頭擱到他肩上，左明冬感到胸口的位置傳來一左一右兩處跳動。時間久了，兩處跳動逐漸歸為同一頻率，左明冬再也分不清哪邊是他的心跳，哪邊又是年寒英的心跳。

規律、溫吞的聲音放在現在就是天然的助眠音，沒過多久左明冬便枕著自己的心跳睡去。

聽到身前人綿長的呼吸，年寒英放下心來，卻不敢解開對遊靈的指令。剛剛他見左明冬將要產生應激，連忙喚醒對方體內的遊靈幫忙安撫，好在即使遊靈數量稀少，依然見效迅速。

“睡著了？”時刻關注這邊的徐祈適時確認，得到肯定回答後立刻道，“那我加速了，你看著點。”

徐祈向來說到做到，更不用說還有河神身份的加持，若左明冬不慎醒來一秒，飛馳的船速便會再度引發他的不適。

即便是這樣的趕路，船前的景色仍是到了深夜才發生變化：先是逐步消散的黑霧，然後就是驟然變得垂直、仿佛直上雲霄的河道。

“到此為止了。”小船停在交界處外幾十米的地方，徐祈站在船頭，向前邁一步，卻被看不見的牆壁阻攔去路。

“百丈河的生靈不能再往前一寸。”

年寒英點頭，攔腰抱起沉睡的左明冬，“這邊就交給我們了，你管好兩岸的怪異就行。”

“沒問題……等等，什麼兩岸？不是隻有百丈國的嗎？”

反應過來年寒英最後都給自己挖了個大坑，徐祈滿腔怒火卻無處發泄，因為人早就跑了。

垂直而下的河道儼然成了一道瀑布，還是頂天立地的那種。河水湍急迅猛，就連打到河麵飛濺的浪花都覺生疼。年寒英凝聚汙濁充當台階，步步登上瀑布。

隨著高度攀升，他耳邊水聲漸弱。等到一個較為安靜的地方，年寒英放開對左明冬感官的限製，等他醒來，正好來到百丈河的儘頭。

天空驀然出現個望不儘的黑色洞口，河水正是從洞口另一端源源不斷傾瀉而下，落到地麵這才成了沒有長度的百丈河。左明冬保守估計，這洞口和百丈國皇宮差不多大小。

“上去了？”年寒英最後一次確認。

“嗯。”左明冬環緊他的脖子，“去看看仙人的家鄉吧。”

分明是逆流而上，兩人絲毫沒有感到任何潮濕。越過洞口的瞬間，河水仿佛蒸發一樣消失不見。黑洞成了真正的“黑洞”，吞噬一切光線，隻留下極致的黑。

年寒英感應到其他歸屬的汙濁，試著鋪路。好在新接觸到的汙濁沒有反抗他的意識，順應年寒英的命令形成可供上行的台階。

即使懷中抱著一個成年男性也沒有折損年寒英的速度。一階、十階、百階……第一萬次觸地後，極致的白吞沒了兩人。

回過神來，年寒英抱著左明冬站在闊彆已久的土地上，他很快會想起這裡發生的事。

隻是現在，震撼於眼前看到的一切，體內遊靈暫時停滯片刻。

又一條沒有儘頭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