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明冬望著天,打算做出一個違背前職業的決定。
那就是用“一望無際”這個詞來形容河流。
這樣說可能難保左明冬的語文水平,但眼前此景對得起他失去的文學素養。
“這是天河嗎……”他顧不上還待在年寒英懷中,喃喃道。
腳邊烏黑的河水緩緩流過,時而泛起水花卻聽不見任何響聲。沿著河流,左明冬視線遠遠遊到儘頭的地平線,奇怪的是,與地麵交接的不是黑色的天空。
左明冬說不上來這種感覺:明明也是一片漆黑,但這裡的黑天總讓他心裡生出多餘的聲音,聲聲呼喚句句貫耳,吵得他不得不移開目光。
沒想到這一躲反而引發更大的麻煩,噪音不減反增,像有三百個年寒英在左明冬耳邊一起說話。
左明冬敵不過本能,又想扭頭去看。還未動身一陣天旋地轉,他被年寒英放了下來,一隻手撫上左明冬的眼,擋下他與黑天的接觸。
“彆看。”年寒英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隻是落入左明冬耳中時變得有些模糊,叫他分不清是現實發生還是持續的幻覺。
與明顯不適的左明冬不同,年寒英仿佛不受影響,一手穩穩捂住他的眼睛,一手虛搭在後腦勺輕輕下按,左明冬便順從地靠在年寒英肩膀上。
越過發顫的左明冬,年寒英上挑眼皮,亮如黃金的眼眸倒映出黑天的全貌。似乎無法理解年寒英的惡意,“黑天”蠕動的速度越發迅速,無數的絲線觸手隨著翻湧冒出頭,又散為細小的黑霧消失在空中。
若左明冬尚有餘力分辨其中細節,一定會改口稱之為發毛的頭發團。隻是他此刻渾身乏力,像有幾千萬隻螞蟻在他體內爬來爬去;剛剛的靠肩也不全是親密,更有他真的站不住的意思。
年寒英以遊靈走過左明冬全身,皆是沒有異常,再催動遊靈嘗試安撫無果後,他得出一個結論——他無法緩解左明冬的病痛。
年寒英瞬間理解了以前聽過的話:“若你到了我這個情況,隻會做得比我更極端。”
他仍記得當時徐祈的表情,像是篤定他會踏上同一條路的嘲笑,以及怪異的同情。
先前年寒英以為徐祈隻是逞強,畢竟祂對徐家做了那樣的事反而被徐禮接納才是最奇怪的,直到現在才明白徐祈的言外之意——
若你像我一樣破壞了一切,又怎能保證左明冬還會靠近你?
“……還不能妄下定論。”
年寒英強打起精神,再度攬過左明冬的移動權。雖然複刻逆河而上的方式更為輕鬆,但他摸不準左明冬的異態是黑天引發,或是其他的問題,隻好儘量避免。
為了方便前進,年寒英這次將人背上背,衣袍批在左明冬頭上,免去無數汙濁落下,猶如初遇時左明冬對他做的那樣。
順著唯一的河道前行不過兩刻,眼前景色逐漸靠向他的記憶:三兩房屋,族人成雙,放在百丈國應是最尋常的村落。
但這裡是異水,世間所有汙濁的源頭,生活在汙濁之上的怎會是普通人。
隨著年寒英的接近,汙濁的族人同樣看到他和他背上鼓鼓囊囊的東西。隻是初見時族人們或多或少流露出幾分疑惑,下一秒就像是想起他的身份,熱情地圍了上來。
“您終於回來啦,這次怎麼去得這麼久?”
“對啊長老,我們還擔心您趕不上幾日後的祭祀呢。”
“長老——您快去屋裡請示仙者吧!”
對於莫名按上的新身份,年寒英目前接受良好。異人以前不能看出他汙濁體的體質,把他當做某位汙濁豐厚的長老也說不定。
族人們三言兩語引導著年寒英遠離河岸,年寒英順水推舟,走向村子中央最為恢宏的建築。
說是恢宏,和其他房屋相比,問仙室也隻是多了些裝飾。隻是貼在屋頂、掛在窗邊乃至屋裡牆壁地麵上雕刻的,都是年寒英再熟悉不過的文字。
在異水哪怕是汙濁,也隻是被當做一種普通墨水,但他現在沒功夫解讀這些句子。
年寒英看到陌生麵孔坐在主位——記憶裡是方維冠扮演的方長老的位子——想來他就是族人口中的“仙者”。
暫時不知對方是何方神聖,年寒英小心翼翼放下背上的人,試探性擺起長老的架子,沉聲道:“這個你怎麼看?”
仙者沒有起疑,仔細檢查過左明冬很快給出答案:“是醉靈。一下子從凡間上到異水,吃下肚的遊靈太多太濃,把身體吃傷了。”
“那將體內多餘的遊靈吸出來就能恢複了?”年寒英一個激動,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好在仙者十分信任長老這個身份,隻是疑惑一句:“為什麼要吸出來?現在這個狀態才是最好的。”
“在您外出的時間裡,我研究了所有文字記載的曆史,發現無一例外我們的祭祀都是以失敗告終。”
“於是我想到一個問題:說不定失敗的原因就出在祭品的選擇上呢?”
年寒英不想知道祭祀為何失敗,如果對象是那位的話,就算現在知道也沒有意義了。
之後的祭祀也隻會是失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