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年再一次進入的光腦,點開那個拍攝場地、他的手居然有些僵硬。
熙熙攘攘的街道、絡繹不絕的行人、四方煙火、歸於燭火點映處。
牛車、馬車駛來,在石板街上打出碾壓穀物的聲音。煙霧繚繞,是酒家來了幾個趕集的大漢,個個身高體長。
一家酒樓,二樓種了一種攀爬的藤蔓,從小窗伸出、覆蓋了半年牆。
樓下有販夫走卒推著下車經過。
一個載滿了花的小車扶手上是一雙乾枯的老人手,著粗布,顏色卻很鮮豔。白發上簪有梨花,皮膚皺褶深。眼睛渾濁了,卻笑眯眯給小車前麵的十來歲少女小子簪花。
陽光刺眼,花的輪廓越發不清。
過去,文瑾年從沒覺得自己也是這裡的一部分。
他是導演、是演員、是抽離於這個虛擬場景裡的真實存在。
於是,他合理德傲慢和輕視,隻將這看做清醒。
“導演,好久不見。”一個驚喜的聲音。
文瑾年回頭,是那個演霜如雪的演員。
她修長高挑的身體,穿著簡單飄逸的衣服。儘管有白血病、缺少顏色。卻還是仔細上了妝、像是雪地裡的紅花。聖潔豔麗。
“好久不見。”他也笑著打招呼。手掌收回,將場景關閉,問:“最近好嗎?”
演員笑了笑,說:“劇組你早就安排好了,當然很好。
還不知道你這幾天乾什麼去了?”
文瑾年想了一會兒,回答:“學習怎麼演戲。”
那人笑了笑,又說了幾句寒暄。到底是沒有什麼可說,告辭離開了。
回頭,文瑾年看見了那兩雙對他注視的眼睛。
眉壓眼、眉目舒展。
是文袖和葉瞿洸,一個外表冷醒得像北方的風、一個淺淺微笑是君子端方。兩人站立,緩緩而來。
文瑾年聽見旁邊的一個小姑娘說:“我去,從劇裡走出來了。”
他低頭笑,再抬頭,看著麵前的兩人、冷靜又專業,真像是個導演。“好久不見。”他說。
三人轉身,看見了建模師站在最裡麵。他穿著現代的服裝,穿梭在人群中。偶爾還會引起裡麵人的回頭,就好像那些人真的存在。他的方向是那邊簪花的老人。
賣花的老奶奶眼睛不太好,她抬起頭眯著眼,問麵前那個穿著於他們格格不入的建構師:“孩子,你要簪花嗎?”
這位銀發老人耳邊梨花的柔順和皺起的麵部皮膚形成強烈反差。建構師說:“好呀。”
文瑾年看見他轉頭,頹廢平凡的麵容竟然在花的襯托下顯得有些藝術美感。他對著自己這邊一笑,隨後走出建構的場景裡,鬢邊的梨花隨之消失。一道光剛好掃過他的耳邊,就好像那花消失在光裡。
建構師走到文瑾年麵前,說:“文導,我介紹一下自己。我叫李修,現在已經納入了官方組織,任務是建構場景道具,為劇組服務。”
“之前的事情是我考慮不周,讓文導受了傷。希望您能原諒我。”
文瑾年看見他和上一次見麵時一樣的麵容,氣質卻變了。其實,文瑾年記得最深的是自己進入嚴曉聲精神體時他那張微笑的臉和很冷靜的雙眼。這個像是失去了夢想來支撐的男人突然活了,究其原因,是壓在他上麵的最偉大建構師嚴曉聲死了還是什麼呢?總之他現在就像被注入了新的活力,那個乾煸的身體就這麼充起來了,像個打足起的氣球。
“準備拍攝。”文瑾年隻是點點頭,算是給了他一個反應。
建構精進了。這是文瑾年進入這裡的第一個感覺。
其實挺可怕的,因為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這裡虛擬人物的反應。文瑾年剛拒絕了附近鄰裡給他積極說媒。昨夜剛下了一場雨,屋簷滴下水,打破了文瑾年在水裡的倒影。
並排坐下,是霜如雪。
她很安靜,卻在眼尾掃了很重的嫣紅胭脂,偏偏唇色白,說不出來的妍麗。
白裙像是一朵花兒在石凳上展開,鬢邊簪上了梨花。
文瑾年讚美:“很好看。”
她說:“是呀。”花朵是個嬌嫩的家夥,壓不得折不得凍不得熱不得。
“你記得自己是誰嗎?”她突然問。
感受著雨下屋簷、打碎小潭的寧靜,又看了眼漸漸盛開的牆外梨花,文瑾年說:“記不得,猜得到。”
他的眼珠是溫潤的黑色珍珠,霜如雪見過很多這樣的眼睛。它們大多是養在家裡、天真又爛漫的小姑娘、不會反抗也沒有掙紮。所有的痛苦都被內化在心中,經曆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苦難,養出這麼雙眼睛。
可文瑾年不應該。他是人人追隨的聖人,是死而複生的怪物、是不知道為了什麼重回人間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