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行舟放下光腦,文瑾年試著推開門。
最後二人對視,搖搖頭。
李暮春跪坐在床前,背對著他倆。他慢慢起身,像是一個呆滯的機器,身上不時傳來關節摩擦的響動。
轉過頭,他的眼睛看著文瑾年和蘇行舟。然後伸出一隻手,那隻手上的皮膚伸展開來,露出內裡的機械構造。
在金屬手臂裡,包裹著一隻藍色的能源管。但看起來能源隻有一點了。
李暮春很費力才露出一個笑,他說:“二十五個小時之後我的能量就會耗儘,那時你們就徹底出不去了。”
大量蝴蝶像是被那隻能源管吸引,紛紛飛到他的身邊,包圍住他,隻露出一張臉和一隻沒有皮膚包裹的機械手掌,看起來卻像是皚皚白骨。。
“將她喚醒,或者,讓我成為她。”李暮春說。
文瑾年看見這個男人身上的因果線突然一根根斷裂,像是從身體裡延申出血管一根根斷裂,流出潺潺的血水。
可他卻沒有任何反應,被蝴蝶包圍住。
隻有一根線,在那些斷了的殘線之中,搖搖晃晃係著她身後的女人脖頸處。
蝴蝶亂飛。這些精致小巧的玩意兒好像隨時能煽動翅膀,將那根線吹斷。
但幸好,它這麼細,卻還是連在那裡。
“李暮春,你瘋了。”文瑾年看著他的眼,一雙像是鑲嵌了琉璃寶石的眼。
李暮春抬起下巴,儘量將臉從蝴蝶深處露出來。
“這些蝴蝶,”
他的呼吸驚飛了一隻飛到他麵前的蝴蝶。
繼續說:“這些蝴蝶是被我的能源管吸引過來的,半個小時不到,這些蝴蝶就會包圍這裡。”
那群蝴蝶像是吞噬他的身子的波濤,隨他的走動而移動。
李暮春移開了位置,離床上那具屍體很遠。
文瑾年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幾乎沒有生命特征了。隻有胸膛輕微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
她的臉是死人才有的青白,像是在說明這個生命的脆弱。
這時,李暮春開口了。
他說:“我沒有能力找到她原本的屍體,隻能根據她的細胞進行細胞培育。我培養了很多個實驗品,這個最像她。”
“她快要死了。”文瑾年按在那明顯已經沒有恒溫能力的手臂上,問。
李暮春點點頭:“抱歉,在將她的意識和身體分離時出了一點意外。”
這麼輕描淡寫,像不是殺死了一個基因人,而隻是踩到了一朵花。
要多麼敏感脆弱的人才會因為踩到一朵花而愧疚呢,又要多鐵石心腸的人才能無視一個生命的死亡呢?
文瑾年接受的價值觀中,基因人天生就是為自然人服務而誕生的。
自然人是基因人的母親、造物主。
自然人是自然的產物,他們高貴珍貴。而基因人不過是人類曆史上又一次大規模的工業生產,他們不需要被可憐。因為能夠為自然人服務,就是基因人最大的價值。
隻是有些荒誕,這個女人生前致力於基因人很自然人的平權運動,甚至在她沒有被殺死之前,基因人還有可能和自然人出現在統一公共空間。
隻可惜最後自然人否認她的公民身份,基因人覺得她動機不純。她這轟轟烈烈的一生革命,最後居然就這麼暗淡收場。
她的故事被後人可以抹去,知道她的人很多,了解她的人很少。
最諷刺的,是李暮春這種想成為她的人,卻最漠視生命。
她的一生是為了基因人而奮鬥,又因為自己屬於自然人的身份才失敗的嗎?
因為階級割裂,文瑾年很少見到基因人,也沒對基因人產生過什麼感情。
躺在床上的這具屍體卻提醒了他,基因人也是一個和自然人一樣有血有肉的生物。
文瑾年看著躺在床上的女人,那張熟悉的麵孔。突然覺得有些明白她的抗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