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本來該是他那師兄和他一起去的。
阮淵想。
他躺在母樹根旁,伸開手腳呈大字型,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那麼舒服。
聖人直起身子,慢慢往外走。
“哎。”阮淵叫住他,問
“母樹死了,你也快要死了。都要死了,你還要去哪裡?”
拄著一根枯木,聖人麵色灰敗,但他還是說出了聲音:“我不該死在這裡 。”
死亡倉促爬上他的臉,急急忙忙給他定製了結局。
“鷹吃腐肉,你是去給他加餐的嗎?”阮淵笑。
聖人微微抬頭,看著有些冷的天、天邊是淒淒的月。
像是開了濾鏡磨皮,這張即將死亡的臉上居然出現了生機的顏色,是他青白的臉上覆蓋上的月做的紗、是他眉尾有些暗淡的灰。
“我本以為這是個遊戲。”
他的話消失在夜裡。
阮淵躺在樹根旁,抬頭看見月亮流了出來。
“嘩嘩”流下,混著雨水、打到他的臉上。
很遠的地方。
寒風冷冽,稻草嚴實。
秦相人下意識伸手去摸那隻大臧懋,卻摸到了一個小小的孩子。
文袖迷迷糊糊醒來,問:“要喝水嗎?”
秦相人搖搖頭,他把文袖拉過來。
雙眼茫然無焦距,他是個瞎子。
“這個地方冷,你以後一個人睡不暖和。我死後,你南下吧。”
“找一個你喜歡也喜歡你的姑娘、生兩個孩子、做一個小生意、一般情況下不要拔劍、特殊情況下不要不拔劍。
我不教你算命你也不要去學、這不是一個好東西。
之前你埋那隻大臧懋就做得挺好的、就那樣埋我。
我算過你的命數、要是沒有變數就安安穩穩半輩子、很多東西我也看不清所以教不了你、你記得多學習。
要是有變數,你記得記得找一個……”
文袖安靜聽著,把他的絮絮叨叨全部記住。
他把秦相人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讓他摸自己的輪廓、讓他記住自己的模樣。
“師傅,下輩子你也要記住我。”
他隻是安靜說了一句。
秦相人使勁揉了揉他的臉,說:“記住了、記住了。”
聖人一步步走出枯萎的樹林。
文峰拿著刀,站在出口望著他。
“我就要死了。”聖人看著他的眼,看見他茫然的喜悅。
他推開文峰攙扶的手,很費力走到了祠堂前。
站了幾秒,還是轉身走上了對麵的茅屋。
伸出乾枯的手,第一次沒有推動。
金石相撞。
文峰收刀。
那門上上的鎖,就這麼被文峰斬開了。
聖人又伸手推開門,這次推開了。
裡麵空蕩蕩的,隻有一張床、床上堆滿了稻草。
手腳冰冷僵硬,聖人還是把自己的身子挪到了稻草床上。
屋外的風鈴被風吹動,急急打著,打碎了聖人耳朵裡因為耳鳴出現的噪音。
聖人抬起頭,這個方向,他剛好能看到祠堂、看見祠堂上的木雕、看見祠堂裡堆疊的屍體、看見被月光闖入的夜。
文峰走到他麵前,跪在他腳邊。
文峰的臉輕輕倚靠在聖人的膝蓋上,然後抬頭看著他。文峰的眼從小到大都是這副樣子,沒有雜色、也不乾淨。
聖人伸出手,撫摸他的頭。
說:“我失敗了,你能成功嗎?”
鷹鋒銳的爪牙收斂,但還是感覺得到他的危險。
“我不知道,但你還有選擇嗎?你還能複活嗎?複活之後還是你嗎?”
聖人笑:“誰知道呢?也許不是我,”
他的影子覆蓋住身旁的鷹,
“也許都是我。”
“你知道嗎?”聖人問。
“什麼?”文峰說。
他的瞳孔有些渙散了,看不清麵前是什麼。但他還能發聲,隻是自己聽不見了。
“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建構師。”
說完,他哈哈大笑。
胸腔震蕩,聲音破碎。
文峰仰頭看著他,又垂下眼眸,睫毛遮蔽他的神色。安靜的,他在數數。
聖人終於不笑了,他坐在稻草床上,頭仰著、脖子垂著。
文峰抬頭,看他轟然倒塌。
文峰說:“隻是我殺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