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嗎?”宿田故作嚴肅地皺起了眉頭,仿佛正在思考著什麼重大問題,但隨後很快又換回了那張笑嘻嘻的臉來,“可能我也記錯了。”
“胡扯!”顧影甩給他一個懷疑的眼神。
“真的!”宿田又是一臉認真的表情,“剛剛在製作室見你似乎有些悶悶不樂,我想該不是因為我主張要調你去宣傳組幫忙的事讓你不高興了吧?所以便一直想著,不如今晚請你吃飯賠罪吧,於是想著想著便記錯了。”
顧影意欲反駁,卻突然無來由地沒了底氣。宿田認真的語氣讓她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真話,哪些是玩笑。她不想承認,大概也不會承認“悶悶不樂”那四個字,但她最後也隻是努力地裝出不滿的表情反問道:“我像那麼小氣的人嗎?”說到底,她根本無法從心底裡將它徹底否決。
“當然不是。”宿田笑嘻嘻地應道,“那麼大方的星若同學,你願意給我這個誤會你是小氣的人的同學一個請你吃飯賠罪的機會嗎?”
“免了,我大人不計小人過。”顧影擺了擺手,邁開腳步徑直走到了前麵去,“家裡應該還在等我開飯呢,你也早點回去吧。”
“那我送你。”
“不用了,你家跟我們家是天南地北,彆送了。”
“沒關係的……”宿田的聲音從身後追了上來。顧影不得不再次停下來,費了好大一會功夫才終於說服他放棄了送她回家的念頭。兩人在十字路口前道過彆後分彆拐入了不同的街道。
在打過不知已經是第幾個的噴嚏過後,顧影走進了路旁的一家便利店。一罐冒著熱氣的可可很快便讓身體變得暖和了起來,即使走出便利店的玻璃大門後依舊是入夜清冷的秋風,拂頸而過時的寒意卻較之前明顯消減了幾分。
就在門前垃圾桶旁扔那已被喝空了的易拉罐時,顧影再次遇見了月森和日野。
準確來說,是看見。
她站在原地,安靜地目送著他們兩人推門走進了便利店旁的蛋糕店。
BABY SWEET——藍底白字的招牌,是這家蛋糕店的名稱,方方正正地掛在大門上方。一塊簡易的促銷木牌斜斜地靠在門口的階梯旁,借著街燈投來的亮光能清楚地看見黑色木板上那一行還算工整的粉筆字——今日促銷:買三送一。一旁服務生打扮的女生也正用她甜美的聲音吆喝著這一句簡短的促銷台詞。
隔著光潔透明的玻璃窗,賣相精美的蛋糕整齊地分列在圓弧形的透明玻璃展示櫃中,即使遠遠看著,也是十分的誘人。而在兩個身穿黑白女仆套裙、頭紮白色頭巾的服務員一左一右的包抄下,那一頭鮮豔的紅發與他淺藍的短發相襯得尤為醒目顯眼。日野很快便將展示櫃裡的蛋糕上上下下地看了個遍,而月森由始至終都隻是不發一言地站在一旁看著。
顧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留在原地沒有離去,直到要來扔垃圾的人禮貌地開口請她借過時她才回過神來,並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此時的行為似乎有些不妥。
她衝身後手持飲料罐的人抱歉地笑了笑,轉身快步跑了起來。秋日的冷風伺機從袖口與領間鑽入,讓她不禁又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蛋糕店前那甜美的吆喝聲已被遠遠地甩在身後,唯有身旁亮著前燈的汽車呼嘯而過時帶來的引擎聲不時轟鳴入耳。
仿佛就像個落荒而逃的落跑者!
她在心裡笑自己,腳下的步子慢慢減緩了下來。
或許這並不是名副其實的比喻,但誰又能說,此時的她不像呢?
她不知道這樣的奔離到底是出於怎樣的一種心理,猶如她不知道剛才的自己想要逃離現場、遠離他們是出於怎樣的一種理由。
大概,每個人都會有因某些莫名其妙的不明理由而做出奇怪舉動的時候吧?
她拉扯出一個無奈的弧度,最終也隻能給出這樣一個牽強的解釋。
※ ※ ※
從學校到家的路程並不算太遠,隻是由於剛才從便利店門前離開時跑錯了方向,為了避免回頭又再遇見月森與日野兩人,顧影稍稍繞了下遠路,拐入了一個平常很少經過的街區。
而這一繞,卻讓她撞上了搶劫案的現場。
那是一個安靜而又偏僻的街角,除了搶劫案的涉案者與被搶少女,顧影是此時唯一經過的路人。
“不要再找了……我沒有錢……真的沒有錢了……”顧影聽見那帶著哭腔的聲音伴著顫音傳來,隱約有種熟悉的錯覺。
不遠處,微泛黃光的街燈無聲地投下一片清冷的光圈,披散著一頭長發的少女跌坐其中,手中緊緊拽著的書包已被扯開了一道大口,大大小小的書本文具在她身前散落了一地,其中一本攤開的書冊在風中斷斷續續地自動翻著頁。
初見這一幕時,顧影確實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以致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而呆在了原地。但似曾相似的親身經曆很快便喚回了她的理智,本能地向後退步躲回昏暗的牆根下後,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要將被搶少女解救出困境。隻是,顧影心裡也很清楚,單憑一己之力顯然不可能完成這個任務,這是幾個月前那一個驚魂的夜晚,她和月森用流血換來的寶貴一課。然而,她朝前後左右張望了一遍,卻並不見有其他行人路過的蹤影。
女生啜泣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但這片偏僻的街角卻依舊沒有路人的腳步聲響起,顧影彆無他法,最後決定用舊方法冒險一試。
“巡警,這邊!這邊!有人搶劫啊!”顧影扯直了嗓子,朝著拐角另一側的街道大聲重複地喊道,並一邊不停朝著那空無一人的方向使勁揮手,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停留在事發的燈影下。
所幸這一招又一次奏了效。
剛還忙著搜包翻書的少年聽見這一聲吆喝後停下手抬起了頭來,顧影也因此有機會借著燈光看清了他的長相:是個約莫十來二十歲左右的少年,留了一頭深灰色的長碎發,五官輪廓雖看著有些模糊,但若以後在街上再遇見,顧影相信自己也還是能認出來的。那少年隨後惡狠狠地朝顧影的方向剜了個白眼,不甘地吐出一個“嘁”字後,便丟下書包鑽進了街角近旁的一條小巷,很快就消失在小巷儘頭的拐彎處。
顧影鬆了口氣,朝燈下跑了過去。當在近處認出少女所穿的正是與自己身上毫無二致的星奏校服後,顧影不覺驚了驚。沒想到自己在無意中幫助的人,竟是自己的校友。但她更加想不到的是,那個人不僅是她的校友,竟然還是她的同班同學!
是她今天放學後在圖書館裡打過照麵的人——加奈江理紗。
在轉過頭來與顧影目光相接的瞬間,加奈江理紗顯然比顧影更為吃驚,臉上的神情也在那一瞬變得緊張了起來。她趕緊低下了頭去,急急地將剛才一直壓在腿下的黑色筆記本抽了出來,慌慌張張地塞進開著一道大口的書包,然後快速地將周圍散落的其他書本文具通通收攏在腳旁,再匆忙地將其胡亂地塞進包裡。
“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顧影蹲下身來,撿起她身後一隻斷了芯的鉛筆遞了過去。加奈江理紗搖搖頭,伸出沾了灰色塵土的右手接過了鉛筆。
“沒有被搶走什麼東西嗎?”顧影不放心地追問了一遍。
加奈江理紗還是搖頭,一言不發地撐著地麵站起了身。那開了口的書包被她緊緊地抱在胸前,低垂的臉龐下看不到太真切的表情,唯見緊抿的唇線,如那緊繃的弦,臉頰旁殘存的淚痕在微黃的燈光下折射著出一道淡淡的光暈。
“彆報警,謝謝。”這是加奈江理紗轉身離開前留下的唯一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