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幫你一起準備?”她停頓了一下,不給他拒絕的時間馬上補充道,“上次分手的時候不是說做朋友嗎?朋友也是可以相互幫助的嘛。但是我肯定不是免費的,你每次都給我帶一杯酸奶就當作是你學費了。”她相信鄭天陽明白自己的價值,畢竟她以前給學生輔導過一次口語考試,愣是幫他從倒數拉到了口試第一名的水平;她也相信鄭天陽對利益的權衡不會因為感情出現失衡。
“也行。”鄭天陽點點頭。
不管他到底有沒有把這次口頭承諾放在心裡,她都會把它當回事,畢竟這就意味著她計劃的第二步馬上就成功了。
她嘴角微微上揚,夾了一顆花生放進了嘴裡——鄭天陽不喜歡吃花生。
下午兩點半,他們再次回到了這個醫院。
醫院的氣息好像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能驅趕走所有的好心情。她前腳剛踏進醫院就有一種反胃的感覺,緊張感從腳底心一直蔓延到頭頂,像一條蛇一樣緊緊纏繞著她。不自覺中她把手伸向鄭天陽,他似乎有一點猶豫,但還是牢牢地抓住了她,“沒事的。”
打印的機子就在一樓,但在掃描條形碼的時候因為手抖,怎麼樣也對不準。
“我來吧。”鄭天陽輕輕拿過她手裡的單子。
打印機發出了吱吱的響聲,很快一張上麵印有很多字的表格被一點點吐出來了。她一把拿過紙,一眼就看到了兩個旁邊打了向上箭頭的名字:雄激素和泌乳素。
她一下子就呆住了,不用查她也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上麵說什麼了?”鄭天陽看著呆若木雞的她一頭霧水。
“我是多囊誒。”她抬頭看著他,表情有些麻木。
“多囊卵巢綜合征(PCOS)是生育年齡婦女常見的一種複雜的內分泌及代謝異常所致的疾病,以慢性無排卵(排卵功能紊亂或喪失)和高雄激素血症(婦女體內男性激素產生過剩)為特征,主要臨床表現為月經周期不規律、不孕、多毛和/或痤瘡,是最常見的女性內分泌疾病。”
鄭天陽很快就用手機查了查,在他看到百度百科上麵寫的這些信息時,她已經被護士叫進了診室。
“醫生,我的抽血結果出來了。”她的聲音很小,但是她在顫抖著。
“我看到了。”她能感覺到這個中年女人在儘可能地向自己表現出友好,“是多囊誒。”
“嗯,我知道。”當她再一次聽到醫生給她下了審判書之後還是有些頭暈,“可是為什麼我之前一直都很規律,而且我也沒有那些明顯的症狀。”元逸像是一個落水的人,看見什麼就抓住,想要尋找到一線生機。
“外在的症狀隻是做參考,我們還是以激素水平為準。其實月經第三天測量出來是最準的,但是你現在不是一直都沒有來嘛,所以就可以以這張做參考。多囊的形成原因很多,可能之前沒有,但是因為壓力啦,環境啦之類的原因就突然有了。”醫生不慌不忙地擊碎了她為自己築成的防禦牆。
“會影響懷孕吧。”她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會影響,但是不是說就不會懷孕了,就是會比較困難一些,到時候應該需要一些外界力量的幫助。但是你現在應該還沒有懷孕的計劃吧?”醫生一直保持著溫柔的微笑。
“這倒是沒有...”她低著頭。
“目前的話需要吃這種避孕藥幫助你調節一下激素,例假來的時候就不要吃了,結束之後再吃。”她說著在電腦上打了一串字。
“可以吃中藥調理嗎?這個會長胖嗎?”她天生對激素類的西藥有一種敵意,不死心又問了問。再加上她聽到“避孕藥”這三個字就有些頭疼,不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吃藥的經曆。
“現在先吃一段時間西藥,這個沒有激素的你放心好了。不過會讓你胃口很好,但是隻要你吃飯不要吃到十分飽就問題不大。之後等穩定了一段時間之後再用中藥調理。”醫生似乎經常會遇到這樣的問題,流利地回答著。
“哦...謝謝醫生。”她接過處方單之後就起身出去了,另一個愁眉不展的女人取代了她,很快就坐到了她原本的位置上。
一出門就看見了鄭天陽著急的樣子,“醫生有說什麼嗎?”
她原原本本地把醫生和她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和鄭天陽複述了一遍,說完之後就把自己的處方單給他了。但是這一次她沒有像在診室裡麵一樣慌張,反而看上去鎮靜,裝出一副自己不在乎的樣子。
說到底,計劃趕不上變化。
元逸已經直接放棄和好的計劃,聽天由命了。因為她知道不管自己為鄭天陽度身定做的計劃有多麼完美,這件事始終都會是橫梗在他們之間的問題,這件超過了自己解決能力的事情將摧毀一切——鄭天陽是一個非常喜歡小孩的男人。
其實對她來說,懷孕沒有那麼重要。她清晰地回憶起自己在看渡邊淳一的小說時,女主失去子宮後驚慌失措的模樣,當時自己對這些女人的鄙夷和不屑一顧重新爬回了她的心上。她並不覺得懷孕困難或是不能懷孕是一件對她來說很大的事情,畢竟她本來就沒那麼喜歡小孩子,而且生不生小孩不能決定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隻有她自己能決定。
但是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剝奪一個男人想要成為父親的可能,這樣的話就太殘忍了。再加上鄭天陽本身就已經和她分手了,上天反而在冥冥之中幫了她和他逃離出了道德困境,像是在和她說:現在啊,你可以不用這麼辛苦了。
計劃要失敗了吧。她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說,好像默默地鬆了一口氣——計劃可以失敗了。
“我去拿藥,拿完我們就走吧。”
鄭天陽站在一邊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跟著她走去櫃台。
看著變成木頭人的鄭天陽,如果說自己不生氣或是不失望的話是不可能的,但是元逸還是儘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理解鄭天陽的想法——一個每時每刻都在幻想著自己以後能有兩個小孩的男人怎麼會輕易接受自己的喜歡的女人很有可能不能生孩子呢?
“還好我們分手了吧?”她故作輕鬆地把一堆藥塞進了自己的包裡。
“你在說什麼?”鄭天陽似乎緩過了神。
“如果我真的不容易生育,那你怎麼辦?會很辛苦吧。”她還是笑著回答,但是她明明就不開心。
“又不是不能生,醫生隻是說需要幫助。實在不行就領養啊。”他皺了皺眉,似乎在怪罪她太草率了。
“你覺得領養可行?”
鄭天陽聳了聳肩,“為什麼不可以?”
她決定不再接話,元逸清楚鄭天陽隻是在責任感的衝動下安慰她。
出租車很快就開到了醫院大門前,“你回家嗎?”他回頭問她。
她點點頭,沒有說話。
在和鄭天陽分手之後,她回到了自己家裡。原本晚上和辦公室的同事約了一起吃飯,現在也沒有心思去了,隻想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做任何事情——就這樣躺著。
上一次這麼躺著是什麼時候?她好像有些記不起來了。現在想起來,自己的生活好像一架無時無刻不在奔跑的馬車,隻管往前衝,很久沒有停下來好好問過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是婚姻孩子?還是隻是一段浪漫的戀愛?或者說是穩步向前的事業?過去的日子裡,自己好像騎在馬背上,看見什麼的東西就先抓在手上再說,不管自己想不想要,也不管自己到底合不合適。
就在她反思的檔口,手機響了一聲——是Jackson。
“剛剛天陽來找我了。晚上遲點我們一起聊聊?”
她很驚訝Jackson竟然對自己和鄭天陽的事情這麼上心,同時又很緊張,不知道鄭天陽會和Jackson說什麼——通過他,她大概可以知道鄭天陽到底在想些什麼吧。
大概是因為一直躺著,她沒有感覺到饑餓。洗了把臉,塗上了素顏霜直接就直接出門去Jackson說的那個公園了。
雖然已經九點了,因為是周末,周圍來公園散步的人仍然很多。她站在門口等了十分鐘之後才看到Jackson跑來的身影:“不好意思啊,剛剛碰見了一個熟人,多聊了幾句,等了很久吧。”他抱歉地笑了笑。
“啊...沒有。沒關係。”她心裡感歎著Jackson的好人緣。
他們肩並肩走進了公園,但保持著一點安全距離。
“鄭天陽下午來找你了?”她開啟了話題。
“嗯,他說你身體好像不是特彆好,感覺他還蠻擔心的。”
她在黑夜裡點點頭,但是又擔心對方會看不到她的回應,回了一句“嗯”——原來他和自己分手之後直接去找了Jackson。她停了一會,決定還是不把全部的實話說出來,但至少要給這個好人一個交代,“上次我和你說的和好的那件事,我最後想了想,感覺好像沒什麼希望打算放棄了。”
“這樣啊...我和大偉都覺得蠻可惜的。我們倆覺得你們還是很合適的。”他看上去非常真誠,“你覺得天陽是個什麼樣的人啊?”他突然沒由來地問了一句。
“他挺認真的,而且很上進啊,所以我才喜歡他的。”她沒有說謊,在認識鄭天陽之前,她相處的對象要麼就是天天打遊戲要麼就是在及格邊緣線徘徊也沒覺得什麼大不了的。當她遇到鄭天陽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一個人的生活還可以是這樣的——有明確的目的和說做就去做的行動力。
“那你覺得他最近有什麼變化嗎?”
她想了一會,最後點了點頭,“有一點吧,好像是有一點不一樣了。可能和他交往的人也有一點關係吧。”自從開始工作之後,鄭天陽周圍都是一些年輕氣盛,但又很難靜下心來做事的人。她其實之前也和他提過一兩次,但最終還是沒有放在心上。
這大概也是影響了他們關係的一個因素吧。
“你覺得這樣的變化和你們這次分手有沒有關係呢?”Jackson好像能明白看出自己的心思,“其實他之前有和我說過,不想談戀愛是覺得自己不是那麼好,不想耽誤你也耽誤自己。”
“那你不覺得這樣子就不是戀愛了嗎?如果真的在一起,兩個人的關係應該是共同進退,而不是需要一方強勢到可以蓋過另一方,這明明就是戰爭。”她冷笑了一下,“如果兩個人在一起隻是在奪權的話。”
“我同意你的說法,但是我感覺改變天陽的想法最後還是靠你才行。”
“放棄權力這種事情,隻能讓他自己和解才行,他有很強的防禦心,不願意讓步,對我來說,愛情不是這樣的。不然這次就算在一起了,我倆也不會長久。而且我也不想再花更多時間陪他成長了,我不是他的布雷爾醫生,他也不是來找我治療的尼采。”她心裡明白,除了早上給自己的審判書,他們之間還有太多事情需要解決,生病這件事隻是其中一件最容易被理解,也最容易說出口的事情。
不知不覺間已經12點了,為了不影響到Jackson第二天的行程,他們在一開始見麵的地方分了手,臨走前,Jackson轉頭對她說,“我覺得你是一個好女孩兒。”
無論如何,她很感謝Jackson對自己的關照和鼓勵。其實她也覺得自己是一個好女孩兒,但是好像她的前男友們有點不太認同這個觀點——大概在經曆過親密關係之後,“好”這個字就變得很複雜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了。大概昨天晚上太累了,竟然沒有聽到核桃給自己打的五六個電話。
核桃是她高中認識的朋友,比她和鄭天陽的交情還要久一些,也是她為數不多的到現在還費心維持著關係的人。核桃一直以來都很照顧她,陪她經曆了高中時期的狗血和風浪,兩個人彼此牽絆著,像是革命摯友——儘管他們也許一個月也大不了一次電話。
“怎麼了。”她躺在床上回撥了過去,聲音還是懶洋洋的。
“你還沒起來嗎?”核桃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中氣十足,“那個...我昨天看到彭景竹好像結婚了?”
“你說什麼?”她騰地坐了起來。
“我是在朋友圈看到的,我以為你也知道的。”
彭景竹是她在高中時候真情實感喜歡過的人,就像是所有小說都有的那個完美男主,彭景竹在她心裡就是那個乾什麼都好,用儘溫柔兜住她身上刺的人。
昨天因為醫院和Jackson的事情牽絆著她,她一直沒有時間刷新朋友圈動態,沒想到就錯過了這麼大的事情。
“你等等啊,我看看。”元逸的手顫抖著,很快地打開了手機,在好友列表裡滑到了最後一欄,點進了那個不能再眼熟的名字界麵——她很早之前就把他的朋友圈屏蔽了。
果然,朋友圈的第一條就是一張紅底的照片。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女生看上去很眼熟,但她一下子想不起來叫什麼。
“喂?喂,你看見了麼——”核桃見她半天沒有反應,在電話的那一頭喊著。
“我看見了。”她突然醒過來了似的,回答到,“這個女的好眼熟啊,你認識嗎?”
“就是陳晨啊。”核桃回答到。
“哦...她啊。”她的手在不自覺間攥緊了——就是那個在她和彭景竹在一起的時候千方百計阻撓他們兩個關係,散播她在以前的學校是個小偷,以及不是處女的陳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