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時候,她的心情好像突然變得好了起來。
有時候她需要的不是一個外行人給出的解決方案,而是一個努力傾聽,並且願意表示出陪伴的人,但是鄭天陽好像從來不懂。他是一個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理工男了,除了講大道理,認真和你分析你錯在哪裡,對方錯在哪裡之外,就是雙手一攤,告訴你要接受現實。
那她為什麼還對鄭天陽念念不忘呢?元逸自己也搞不懂。
大概是太習慣他的存在了吧——就是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壞的習慣。說起來自己自從和初戀在一起之後,好像就一直沒有停止過談戀愛,就像是上癮一般,一想到要一個人呆著,沒有外界可以確定的愛存在就受不了,這個想法就像是鬼魂一樣能讓人發顫。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是一個極度缺愛的人才是。
如果給精神學家分析的話,一定會往上追溯到她的原生家庭。除了她,她還有一個比她大兩歲的姐姐元恬,一個誰家都想要的好女兒,按照她父母的願望考上了一個讓人非常滿意的編製崗位,所謂的“鐵飯碗”。所以相比之下,這個在不同的公司間跳來跳去的女兒成為家裡令人擔心的角色。雖然她和鄭天陽在此之前都非常穩定,她的父母對鄭天陽並不是百分的滿意,否則她也一定會像元恬一樣在畢業的時候就把男朋友帶回家,並把訂婚很快地提上日程。這樣是為什麼她和家人似乎有些漸行漸遠了,在她的想法中,如果談不到一起,那不如保持著一些美好距離,維持體內相同的血液良好運轉。她對愛的極度滿足感和控製感需要從愛情中獲得。
這不健康,但是就和她知道吃垃圾食品不健康一樣,沒有辦法改掉。
好不容易回到家裡,她勉強換好睡衣,妝也沒卸就重重地躺倒在床上,想要就這樣一睡了之。但是在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來明天好像不需要再去辦公室了,又意識到之前鄭天陽好像讓自己再去醫院複查一次。但是從那之後,他們兩個就再也沒有聯係了。說實話,她已經做好接受現實的準備了,雖然避孕藥都被她放在了櫃子裡,從上次醫院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打開過。隻是從戀愛的角度來說,如果這是兩個人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那麼再多的醫院和抽血檢查都不會改變這一點,
12點的時候,她想了想,還是發了短信給鄭天陽:我明天要加班,醫院的事情下次再說吧。
發完她就閉上了眼睛,儘管餘光還是瞄到了亮起的屏幕,還是側了個身不再理會了。如果放在以前,就算自己再困,也會把手機放在自己的枕頭邊上,側身的時候永遠翻到手機的這一邊,這樣屏幕一亮起她就可以回複了。
“我要買車票了,跟我一起嗎?”中午在家裡刷手機想著點什麼外賣的時候,她突然收到了核桃的消息。看了一眼鎖屏她才意識到下周就是彭景竹的婚禮了。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已經10月了。
一切好像都漸漸在夏日陽光逐漸強烈的時候步入了正軌——除了這件事。
她想起了林黎在海島的時候和她說的話。儘管不願意承認,她覺得林黎的分析是有道理的,隻是心裡好像總是有些不甘心——她知道這是不對的,那是一條誰也無法原諒的紅線,是自己也心存疑慮的紅線,是價值未知的紅線,一旦出線,自己也留不下來。她和彭景竹已經徹底不可能了,但是為什麼自己的內心總是會傾向於越過那條道德紅線,為什麼自己不夠強大到控製自己的衝動?
就像剛剛,她厚著臉皮,給核桃轉了車票錢:幫我一起買了吧。
不知道這個決定是不是對的,她記起自己當初和彭景竹分手的原因:當你不知道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是不是正確的時候,一定要去嘗試,隻有這樣才能知道這個決定是不是正確的。
這是她從一部美劇中看到的台詞,當時的她深以為然。劇中的女主和自己九年長跑的男友分手了,搬去了紐約追求自己的藝術夢想,這幫助了猶猶豫豫的她做了決定,和自己的初戀分手了。但是她沒有看到後麵,女主在分手之後非常後悔,重新搬回了原來的地方,卻發現前任已經看開了。在分手之後,就像之前說的那樣,她陷入了被人拋棄的恐慌感,但青蔥懵懂的初戀再也回不來了。這件事在她心裡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疤痕,結痂之後又再次被剝開,湧出星星點點的血液,之後重新結痂。
這一次,她想再給這句話一個機會。
當她坐上去婚禮的動車時,她突然感到有些寒冷,抓緊了核桃肥肥的手臂。
“你冷嗎?”
“沒,我有點緊張。”她實話實說。
“那你會後悔嗎?去彭景竹的婚禮。”
“我也不知道。他確實沒有請我,我們也很久不聯係了,我都不知道我這次以什麼身份參加。就是衝動,我覺得我不這麼做我會後悔一輩子。”她突然有些害怕自己將要再次踏上這片土地。
“可以去看看,如果真的不行就走吧?我給你定了一間房,就是你以前經常住的那個。”
在讀高中的時候,因為父母還在交接工作中沒有辦法馬上先到這個城市,當周末同學們都回家的時候,她隻能在偶爾的周末以住酒店的形式脫離學校的壓力,給自己找一個空地。她還記得自己的十八歲生日,因為不愛社交,對這個城市一點也不熟悉,父母忙於工作沒有時間理會她,她用一點零花錢去街邊的糕點店買了一塊最簡單的蛋糕坯樣子的小蛋糕,外麵甚至沒有裝飾,隻有裡麵夾著一點廉價的奶油。呆在酒店的房間裡把電視開著,隨便哪個節目或電視劇,不管她在洗澡還是吃飯,聽著電視的聲音,窩在那個被無數人駐足過的房間裡,她覺得非常滿足。這家酒店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個舒適區。
到站的時候還是早上十點。他們買了最早的一班車。
“我們直接打車過去吧。”核桃說著掏出了手機。
“彆,我們坐公交車就可以了。”她攔著核桃,帶著一點私心。
對這個城市,她最喜歡的地方之一就是公交車,司機開車總是非常平穩,坐在車上你能感受到城市慢悠悠的氛圍。裡麵經常坐著很多去買菜的老人,這讓她有一種回家的感覺。當一個人在四處漂泊的時候,菜市場、超市、老人這些生活感很強的元素能給人一種家的慰藉,這也是促使她多熱愛一點生活的動力。
因為城市本來就不大,所以她們很快就到了舉行婚禮的酒店。她一下車就看到酒店大廳打出的大字:恭祝彭景竹先生 & 陳晨女士喜結良緣。
“在這之前,在我心裡一直以為這是一個惡作劇。”她抬著頭盯著這行字一動不動。
核桃有些擔憂地看著她,懷疑她是不是喜歡自虐的感覺。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看到了林黎給她發了一條消息:中午一起吃嗎?
她合上了手機,調成靜音之後就放回了包裡,“我們去看看吧。”
她們一起走進了接待台,核桃在前台登記的時候她默默地退到了人群後麵等著。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隻是覺得眼前一片紅色,人來人往地似乎很忙碌,每個人對新人的祝福都是那麼衷心,隻有她像一隻躲在黑夜裡的蝙蝠,心懷鬼胎。
核桃在接待台上寫下了自己和她的名字,看到了不少自己曾經熟悉的朋友也在名單上,明白這次的婚禮對元逸來說不會是一次愉快的旅程。
她站在一旁等著核桃和親戚寒暄完過來,像一隻小鹿一樣眼睛滴溜溜地到處看,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能看見成為新郎的彭景竹還是不想看見那個成為彆人新郎的彭景竹。當她再次看到彭景竹的臉的時候,她腦袋好像空白了,所有的功能都停止了轉動。他身邊站著穿著禮服的陳晨,元逸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他們兩個人長得真好看。她再也想不起自己和彭景竹在一起的畫麵了。
也許是心理暗示,她看到了很多曾經眼熟的麵孔,而這些麵孔似乎都在上下打量著她——她就是那個高中的時候就不是處女的人啊。不管過了多久,社會習俗總是深深鞭撻著她。
“我們進去吧,裡麵很多以前高中的同學都來了。”核桃提前給她打了預防針。
她不自覺間抓緊了核桃的手,像是即將走上自己的婚禮地毯。
“元逸,你來啦!”陳雪向她揮了揮手——陳雪曾做過她一段時間的同桌。她和核桃一起坐在了陳雪那一桌。
“你們見到新郎新娘了嗎?”陳雪因為不知道元逸和彭景竹的過去,大大咧咧地說道,臉上帶著參加婚禮的人最常見的微笑。
“好像在那邊。”她支支吾吾地給了一個方向。
原本不像再看到,但是還是沒忍住和眾人一起往那邊望去。果然,在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他,就算他被一堆人圍著——他依然是那個閃亮的彭景竹啊——突然慶幸自己帶了隱形眼鏡。
她感覺到手心出汗了。
她不確定彭景竹是不是看到自己了,因為這個閃亮的男人好像正向自己這邊走來。她縮回了脖子,有點希望彭景竹沒有發現自己這個不速之客,又有些期待他在自己婚禮意外看到這個曾收到過他婚禮諾言的女孩子是什麼反應。
但是等了半天,他好像沒有走過來——也是,畢竟她坐在了最角落。她自我安慰著。如果在儀式開始之前自己的心裡防線就徹底崩潰,她就打算離開了,畢竟她知道道德的底線在哪裡。在全場燈光熄滅之前,在司儀還在調試話筒的時候,她在心裡衡量了半天,覺得自己還是無法接受看見曾經愛過的男孩子在自己麵前對著另外一個女生說情話,尤其是這個女生還是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
“我去一下廁所,我就先走吧。”她低聲對著核桃說了一句就離開了,把包留在了座位上。
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廁所之後,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她不應該再參與自己的過去,不應該參與這場曆史的狂歡。聚會上審視著自己的嘲笑目光、沒有道德底線的想法,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她似乎能窺探到自己內心深處的陰暗,但不願意承認——她喜歡的不是彭景竹,而是喜歡上了彭景竹喜歡自己的感覺,自己拚命努力也不過是希望自己能成為那個特殊的人,能在彆人心中占有一個特殊位置的人。
就在她從廁所裡拐出來,想靠在牆壁上歇口氣的時候,她就這麼意外地看見了同樣從廁所裡出來的彭景竹。戲劇化的相遇就像是一場玩笑,她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
“嗨。”她看見彭景竹愣了一下,希望能假裝大方地隱藏自己剛剛在洗手間裡的告白。
“你怎麼來了?”彭景竹的聲音還是沒有變。
“核桃替她父母來的,她希望我能陪她一起來,拗不過就跟來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她撒了一個小謊,但看上去一點也不心虛,“恭喜你,終於實現了你高中的夢想。”她忍不住地想要開啟自己的嘲諷模式作為一種自我保護機製。
彭景竹看上去果然有些尷尬,“啊...謝謝你。不好意思沒有正式邀請你啊。你要是結婚了,我一定給你包個大的!”
“新婚快樂。”她假笑著,隻想早點結束這場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