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關山 外放邊塞,永不回京(2 / 2)

在關外的這幾年,陸煥學會了吹笛。這種樂器製作起來很簡單,一支竹節,拿匕首撬出幾個孔,橫在唇邊,就能發出悠揚婉轉的聲調。

陸煥官階不高,身份卻尊貴,有時候違反宵禁,夜裡坐在城牆上,對著荒涼的塞外吹笛,軍營守將也不敢管他。

可是竹笛的音調太明亮,吹不出那如泣如訴的思念。

他很想問黎青。

在從前,黎青一點一點地,傳授給他那些朝堂局勢,還有治國的道理的時候。

他到底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把這個不成器的皇長子扶上帝位,自己從旁輔佐,君臣相得,在這中原大地之上,共同開創一段盛世?

而陸煥。

他也就可以,長留在黎青身邊。

——但最終黎青給他的,是一張外放邊塞,永不回京的詔書。

“黎王如今失勢,在朝中一無所有,隻能冒險北上出關,借用鎮國大將軍的兵馬。所以,隻要我們像‘天羅’一樣,在北城門設下埋伏,就可以高枕無憂——你是這麼想的,對吧?”

陸煥對隨從說。

話題又繞了回來,隨從忙不迭地點頭,“是。不管怎麼說,捉拿謀逆首惡,畢竟是大功一件,沒必要平白讓給仇將軍。何況——”

他壓低了聲音。

“殿下被黎王外放的這三年,對京城那邊,可一直是心心念念。要是能搶在‘天羅’之前抓到人,這一路押送進京,三法司會審,關進天牢之前,可都歸殿下處置。殿下說心裡話,難道就不想狠狠的出這一口惡氣?”

“……”

陸煥握著馬韁的手緊了緊,又鬆開,然後很快又捏緊了。

半晌之後,他開口,卻是談起了公事:“先生為人一向謹慎,我們在北城門懸掛那十一名名高手的屍體,設下埋伏,他未必中計。他身邊不是還剩一個人嗎?照我看來,北門那邊,他多半是會派此人出來,查探情況。”

隨從道:“那我們……”

他們這一隊騎兵,卻是一直沿著黑水城的中心道路,往南而去。

——此刻,南城門已然在望。

“黑水城依山而建,地勢不平,南城門上的望樓更高一些,可以縱觀全局。”陸煥說:“天羅在北城門,與先生麾下剩下這位高人交手之後,會故意放此人離去,我們就負責追蹤他的行跡,找到先生,然後派兵圍堵。”

他說話的時候,隊伍已經駛到城門下。

隨從知道這時候該做什麼,策馬上前,和城門守將交接了文書。守將查驗無誤後,很快放行,一隊騎兵駛上城牆。

隨後,陸煥帶著幾個親信下馬,登高進入望樓。

站在這裡,往北望去,黑水城中一重一重的建築,就像地圖一樣鋪開。

黑水城是小城鎮,算不得多麼繁華的地方,樓閣少有超過三層的。這樣一眼望去,城中最富麗堂皇的建築是官府衙門;其次,就是城西一片清靜地段,幾座富戶的宅子,和城東的酒樓會館,煙花場所。

再往遠處,北段城牆、城門樓隱約可見。

而此時此刻,這些街巷之中,到處都是巡邏的騎兵,速度不快,但是井然有序,旗幟飄揚,在遠處都可以看得分明。

哪裡發現異動,打出旗語,其餘的隊伍立刻就能夠與之呼應,完成封鎖。

而除此之外,城門、城牆也已經封死,都有重兵把守。

城外道路上也有騎兵來回巡視,城門許進不許出,士兵正在對每一個人進行嚴格搜查。

“——天羅地網也不過如此了。”

隨從跟在陸煥身邊,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感慨出聲。

又說:“真是奇了怪了,黑水城總共就這麼大,都搜了三遍了,連隻蒼蠅也該找到了,黎王那麼大一個人,他到底躲在哪裡?”

“按照計劃,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陸煥說。

隨從卻搖了搖頭,說:“殿下,不是我多嘴。隻是誰都知道,黎王那個人,向來薄情寡義,倘若他當真對死去的護衛棄之不顧,一味躲在安全的地方,龜縮不出,又該如何?”

聽到這話,陸煥卻沒有太多的反應。

他往遠處的北城牆看了一眼,淡淡地說:“天羅不是已經有了辦法嗎?”

隨從說:“殿下的意思——”他想了想,壓低聲音,“仇將軍?”

五年前,仇憲儀在負責督建皇宮、押送木材的過程中犯下大錯,全靠著黎青禦前求情,才能保下一條命;又是因為黎青一手提拔,才得以有今日的權勢。

這在朝中,也不是什麼秘密。

在黎王謀反一案中,禁軍二十四衛——也即“天羅”,正是在抓捕黎青的過程中,出力最多、下手最狠的一個部司。

當年天下紛爭,群雄逐鹿,仇憲儀效力沉舟皇帝麾下,就是棄主投降;如今又頭一個背叛黎青,更是忘恩負義,其為人怯弱,兩麵三刀,為很多人所不齒。

隻是仇憲儀和“天羅”,畢竟是在為當今聖上做事,黎青又是謀逆的罪人,這些話,他們都不敢拿到明麵上來說。

“——不過,這事說也奇怪。”

隨從說:“黎王是最早追隨先皇帝的部屬,仇將軍卻是後來才投效的降將。從來沒聽說過這兩人有什麼交情,怎麼黎王居然會出頭,為他求情?”

陸煥正站在望樓前,觀察全城的情況,聽到這話,隻是“嗯”了一聲,目光仍然沒有移開,手指敲著身前的矮牆。

隨從也沒有指望自家殿下回答,說到這裡,又歎了口氣,自說自話地道:

“想當年啊,黎王何等聖寵。那時候先帝脾氣不好,這麼大的事,文武百官哪敢開一句口,他卻能勸得先皇帝回心轉意。哪想到如今……”

陸煥終於笑了一聲,說:

“聖寵嗎?”

“怎麼不是?”

隨從隨口應了一句,沒放在心上,又順著往下說道:

“要我看來,就算‘天羅’狠得下這個心,拿仇將軍做誘餌,黎王也未必會出麵。黎王以卑賤之身追隨先皇帝,坐到如今的高位,他提拔過的,背叛過的,數都數不清——一個仇憲儀又算得了什麼?反正,以先皇帝對他的寵信,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黎王身體是一直不好,腦子卻沒有壞,忍辱負重,方能東山再起,這麼簡單的道理,他不會看不明白。就算是對仇憲儀恨之入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又何必非要在這個時候自投羅網?”

“——不。”

陸煥聽到這裡,按在矮牆上的手掌,卻是不易察覺地收緊了,說:

“先生一定會來。”

他永遠也忘不掉那一個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