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綾走進房間,很自然地在床邊坐下,先是檢查了一下陸煥肩上的傷處,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
最後,他拉起陸煥的手,表情沒什麼變化,眼神中卻是掩蓋不住的關切,就好像陸煥是什麼易碎的瓷器一般,認真地問:
“殿下感覺怎麼樣?”
陸煥說:“還好。”
他確實覺得還好,箭是黎青射的,他不覺得老師會就這麼要了自己的命。陸煥稍微活動了一下肩膀,他更關心另一件事:
“還有一支箭射中了誰?”
“——隻是個普通士兵。”楊綾觀察著他的神色,說:“殿下不用擔心,他在天羅送來解藥的時候,幫殿下試過藥,現在沒什麼事。外麵請來的大夫也看過,天羅不敢讓殿下出事,確實是儘心了的。”
陸煥問:“天羅?”
“是。”楊綾說:“當時屬下把箭從殿下身上取出來之後,就見到了天羅的標記。想來黎王掌管天羅那麼久,他身上有一兩件天羅的東西,也不足為奇——嘿,好一個禁軍二十四衛,手裡確實是有些東西的!屬下找天羅要來解藥,又請了大夫為殿下清洗傷口,應當是不會有什麼事的,就沒有留人在殿下這裡伺候。”
話說到這裡,請來的大夫到了,給陸煥看過診,說是並無大礙,留下一副調養身體的藥方便即告退。
楊綾在旁邊收下藥方,又賞了錢。
他對陸煥說:“我去叫人把殿下的衣服拿來。唐統領那邊還等著,請殿下醒了就過去議事。”
陸煥一愣:“唐統領?”
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唐統領是誰,說完這句話,才想起來這似乎是天羅的二把手,便問道:
“仇將軍呢?”
聽到這個問題,楊綾臉上卻露出了一種有些奇怪的神色。他沒有看陸煥,反而把目光移到一邊,片刻,才低聲地說:
“仇將軍殉職了。”
陸煥:“——什麼?”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過茫然,楊綾又說了一遍:“仇將軍殉職了。天羅現在是唐統領管事。”
他不敢去看陸煥的目光,“……就是這樣。”
見他這副反應,陸煥倒是漸漸冷靜下來,猜到了什麼。
“——這事難道還和我們遼州鐵騎有關?”
楊綾歎了口氣,“說沒關也沒關,說有關……倒也有關。”
他說:“殿下還記得我剛才說的嗎?發現殿下中的毒,出自於天羅之後,我就去找他們要解藥。當時確實是我太過慌亂,有所疏忽,沒想到黎青居然沒有逃走,反而繞了一圈回來!他應該是躲在後麵跟蹤我,找到天羅落腳的地點。天羅之間有一套不用見麵的傳遞暗訊方法,黎青就利用這個,傳了假情報進去,謊稱殿下在用了天羅的解藥之後病情惡化,於是仇將軍把身邊的下屬都派來照顧殿下,被他趁虛而入,就——”
說到這裡,楊綾不再說下去了,轉而長歎一聲。
“——好一個黎王啊!”
陸煥目瞪口呆。
好一會兒,他才說:“不對啊。”
楊綾:“哪裡不對?”
“遼州鐵騎是邊軍精銳,選用的,都是最好的戰馬。”陸煥說:“況且,城裡那麼多騎兵巡邏,先生怎麼可能避過所有人的耳目跟蹤你?”
楊綾說:“我也不知道他騎術這麼好啊。”
兩人坐在床上,麵麵相覷。
對視了一會兒,楊綾終於開口解釋道:“……那個時候殿下中毒昏迷,遼州軍無人居中指揮,情況很亂。而且天色又晚,城裡本就有煙霧,他自己又燒了一把火,被風一吹,半空中迷著看不清旗幟,巡邏的隊伍之間沒法相互接應,大概就被他漏了過去。”
他低聲說:“黎王從前跟著先皇帝攻城掠地,經驗可比咱們豐富的多。他肯定是故意挑的這個時辰出手。”
陸煥默然不語。
——黎青確實教過他兵法,不過主要都是一些基礎理論、經典戰例和治軍的方法,他還真不清楚老師自己的戰術風格。
等了一會兒,他又說:“先生傳假消息說我病危,仇將軍就這麼相信了?”
“是。”楊綾說。
這件事在陸煥醒來之前,他就已經從天羅那邊調查得很清楚了,陸煥問起,便直接說道:
“天羅以為黎王換過箭頭上的毒藥,故意讓他們判斷錯誤,藥不對症,好置殿下於死地,所以就相信了,沒想到黎王卻根本沒想要殺殿下,目標反而是仇將軍自己。
“我也覺得奇怪,按道理來說,黎王逃離京城的時候自身難保,身上帶著什麼就是什麼,他哪有機會更換毒藥?況且,一同中毒的還有一人,可以替殿下試藥,仇將軍怎麼會輕易——”
這話再說下去,未免對死者有些不敬,楊綾搖了搖頭,閉口不言。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
燈燭在房間裡搖曳。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陸煥低下頭,默然半響,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要問那個問題的:
“先生現在人呢?”
“——當然是被抓到了。”楊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