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相機能碰嗎?”溫西“唔”了一聲,抬手掐了掐下巴,想了想道。
“嗯。”南習拿著筆的指尖一頓,就一兩秒的時間,她又將題集翻了頁,轉頭時,餘光正和看過來的溫西撞了個正著。
溫西衝她笑了笑,小心翼翼的將相機拿了下來。
那是一台老式相機,八九十年代的樣式,有巴掌那麼大小,通體都是黑色的。有個卡槽,轉出的漆黑膠卷,連在一起,每張隻有五乘三大小,透過光依稀可見上麵漆黑的輪廓。
這種膠卷是需要去照相館裡洗照片的,隻有洗出來,才能真的算是照片。
這種相機現在已經很少見了,但老一輩的人卻還會留著,像已經過時的煤油燈,大抵是留個念想。
“南習,你自己一個人嗎?”溫西忽然想問這句話,想問很久了。
“嗯。”南習不鹹不淡的應了,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什麼情緒。
“那這兒?”溫西思襯著,拿著相機的手指尖蜷了蜷,又問,“你一直都住這兒?”
“不是。”南習薄薄的眼皮抬了抬,看了一會兒溫西,說:“很早以前不是。”
溫西擰著眉,看起來不太開心,她再開口時,嗓音有些艱澀地問,“為什麼?”
“忘了——”南習剛說了兩個字,視線落在溫西手中拿的老式相機上,忽然又頓住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早年間——寄養在一位奶奶家裡,流浪街頭拾破爛,攢學費,遇上了收廢品的爺爺。”
那段塵封的過往,她其實不怎麼記得了,也沒太多的感情。
隻是記得打記事起她便是巷裡巷外人人喊罵的“小雜種”。直到有一天,她有幸的知道了這個罵名的源頭來自哪裡。
來自她的母親。聽聞她母親是個風情萬種的女人,眉目間皆是溫波,一舉一動都拾得恰好。可正因為這樣一個有姿色的她,善於玩弄男人的人,她將家室看得何其低,又輾轉於多少人的床榻間。
於是,她有了一個來不知明,生不知父的孩子。冠了誰的姓,該取了什麼樣的字。南行青知道那個瞬間,南習便連上他戶口本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她確確實實是個小雜種。所以沒人覺得她可憐,同她母親一樣,將來活該也是這樣子。
於是她無名無姓,流落街頭。直至那個春日野穹的三月份,一個老人將她撿走了。
不多日,她便被轉手買給了彆人當童養媳,於是她有了名字,這便是她起初的的來處。
可她自小便少言寡語,既不哭也不鬨,更不懂得笑。於是待了沒多久,她便又被送了回去,再次成了孤兒。
一向尖酸刻薄的老人在沒多久後領了她,老人當領了個小奴隸,天天差遣她乾活。
她常一個人坐在門邊看著自由快樂的小孩子,也常羨慕去上學的人。可老人不會同意,因為她舍不得在南習身上用一分錢,哪怕是生病了。
饑一頓有一頓的日子,某天她想到了去拾破爛,於是這一去便是幾年。
她攢著上學的錢,路過的小孩將她推得遠遠的,或者躲得遠遠的,一邊拉著伴伴的手一邊說,“她很臟的,到處撿垃圾,我們不合她玩。”
可她起初會漏出一些委屈和難過,可是後來除了麵無表情就再沒有什麼了。身上那件洗得發黃的衣服,卡通圖案已經掉完了漆,可她日複一日的穿著。
那個“”養”著老人總想著法子要她那一點點攢下來的錢,尖酸刻薄的話一句又一句。
“白眼狼,我給你吃給你穿,問你要點錢怎麼了?活該沒人養你。”
她默不作聲,說不上來是習慣了還是麻木了。
她對所以人來說都是可有可無,哪怕是很早之前示過好的那個小孩。她是大人眼裡的“小雜種”,是孩童眼中的“倒黴蛋”。所以凡接觸她都會倒黴。
於是有天那個示好的小孩家庭分崩離析時,她便真成了那個人人遠之的倒黴蛋。
可這世間婚姻一事本就沒有對錯,錯的不過易變的人心罷了。
於是那之後她便遠離了所有人,不與任何人來往,不哭不笑也不會鬨,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走著。
直到一場忽如其來的意外,將那個尖酸刻薄的老人帶走了,一並帶著的還有那些她積攢下來的錢。
她一無所有,卻心軟。
後來上學的事被擱停,她便在拾破爛的間隙將書看上兩眼,然後到廢品站和那個年邁的爺爺換些書。
那個爺爺年過八旬有六,極其耳背,可他喜歡書,於是堆了滿牆角的書,因為可憐南習他常常不樂意收南習遞給他買書的錢。
他一生孤苦,卻在生命的最後幾年遇見了南習,成了他這極短又極長的一生中最快樂的那幾年。
因著南習不愛笑,他便總想著法子逗南習笑,後來他給南習改了名字,便成了如今的南習。
爺爺將她領回家那天是3月4日,春光大亮,繁花錦簇。
於是那天便成了她的生辰日,此後逢辰是家,她便有了家。
爺爺故去那年剛好九十整歲,他從很早便開始強撐著了,一直撐到了南習生辰日那天。他將珍藏了許多年的相機送給了南習,那裡麵有著南習這幾年走過路,去過的地方,以及那些她不多時的笑和每一步的成長。
全都一一記錄在了這舊膠卷裡。那是她唯一一次哭。
此後生祭同時,南習將那個會哭會笑的南習一並葬在了那年的3月4日。
春光依舊,人不複回。
……
“那個奶奶故了,不久,我便被收廢品的爺爺撿了回來。”
儘管南習故意說得很簡略,可溫西卻聽出了那段不堪的過往和輾轉幾載的流年是如何過來的。
溫西啞然了許久,忽然陷入一種被無邊孤獨淹沒的難過裡。
那些無止境的流浪裡,這片危房區裡的這間老瓦房,確是南習兜兜轉轉這麼久,唯一一個算得上是家的地方。
可有一天,她卻將熱鬨一並葬在了這裡。
日光自天窗而下,剛好撒落在相機上,那個瞬間溫西看著沉默了好久,開口時嗓音有些低沉,她說:“你不是一個人了。”
我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