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時,溫麵突然就手搭上南習的肩將人往身旁一帶,蹦住嘴角衝店裡的空位抬了抬下巴,說:“你坐著,我點單。”
南習聞言,腳步一頓,下意識扭頭往店裡看又被某人曲著手指掰了回來。
“你往店裡看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騙鬼呢。”溫西眯了一下眼,抬手指了指身後的路牌說:“你人現在在我手裡,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南習就著她的視線望了兩秒那個路牌,那兒陽光拉長的影子交織在一起。她突然低笑了一聲,道:“屈打成招?”
“天地良心,我可是個好人,怎麼會做這種事呢。”溫西佯裝著正經,像模像樣的抬手立起三根手指。
南習挑了挑眉,抬手抓上那幾根虛晃的手指側過頭來,睨了她一眼,問:“你手上的傷好了?”
溫西怔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沒有接話,而是就著反握被南習抓住的手說:“不對啊,你少轉移話題。”
“不是你起的頭?”南習說。
“……”溫西。
“你就說你招不招吧,不然咱倆耗死在。”好人這個時候又固執的要揪著這不放了。
“真要聽?”好半響,南習問。
“昂。”溫西有一種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覺。
南習垂眸低笑了兩聲,斟酌著開口道:“你掃一眼有沒有電話。”
“沒有啊。”溫西下意識掃了一圈周圍,麵露疑色:“找電話乾嘛?”
“好打120。”
“……”
好一會兒,溫西才反應過來沒好氣的給了南習一巴掌,“敢情你繞了個彎,專門釣我上勾呢。”
“沒。”
“你還狡辯。”溫麵瞪了她一眼,就手勒上南習的脖子,不可置信的說:“南習,你皮了。”
南習偏頭笑了下,提醒道:“人多了。”
話落,溫西往店裡瞥了眼,手一鬆,然後衝南習擺了擺手,說:“再見!”
然後好人進店後就開始不做好事了。
南習一進店就見到某人掃了一眼招牌,然後看著上麵的某樣加辣字樣,一副躍躍欲試的探頭問窗口裡的阿姨:“阿姨,你這兒管夠辣不?”
“管夠的管夠的。”那阿姨手中還拿著記事本,轉身時又笑著打趣了一句:“小姑娘吃那麼辣呀,需不需要阿姨備多點湯水啊?”
“需要的,謝謝阿姨。”
溫西話音剛落,就被南習拎離了點單區,摁坐在進門的風扇底空位下。
“誒。”溫西抓上她的手,嘗試起了一下身,但奈何被南習摁得死死的,動不了一點。她當即便雙手合一,認錯道:“大人,我錯了,有事好商量。”
南習一臉“我就知道”的神色看著她,半響才往外蹦了幾個字,“沒得商量。”
“彆啊。“溫西下意識伸手去抓南習垂落身側的手,也許是因為意亂,她總覺得她話音剛落時,南習好像問了句“為什麼?”
她也不知什麼原因。也許是因為順口,沒由來的就應了句,”熱鬨吧。”
南習看著她的眼尾掃落的光影,模糊的笑語聲響在耳側。不知想起了什麼,她擰著眉,好一會兒,才道:“哪來的歪理?”
“怎麼就歪理了?人不就是要熱熱鬨鬨的才個樣子。”
“所以非要辣到麵色鐵青,咿呀亂跳才算熱鬨?”南習朝對桌一對男女抬了抬下巴,那嘲諷的意味簡直絕了。
“滾。”溫西笑著踹了她一腳。
於裡這場談判嬌兵偃旗,溫西打了個照麵,南習就息鼓了。
然後沒個幾分鐘燉著一鍋紅油和菜的麻辣燙被端上桌,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那股辛辣味。
溫西起身拾過送湯阿姨遞來的碗筷,道了一聲謝。
那阿姨順手將一旁的風扇調大,又笑著應了溫西一聲道:“誒呀,不用謝,慢慢吃昂,有什麼事儘管來找阿姨。”
溫西又道了一聲謝,送走阿姨後,轉身到身後的冰箱裡拿了兩罐旺仔,穿過桌道繞回時,拉開南習旁邊的空位坐下,將那罐旺仔遞了過去。
“辛辣配冰震?”南習接過那罐旺仔,指尖擦去罐身一層溥水汽,表情微妙的問。
“不都是這樣配?”
“你以為誰都受得起?”
“……”
溫西被噎得卡了下殼,才慢吞慢吞的“哦”了一聲,也許是後知後覺,一些明明與現在搭不著邊的記憶卻突然不合時宜的湧入。
那是許多年前的模糊往事,那時的她猶記是六、七歲左右。一晃經年,早已物是人非。
時間久到她幾近遺忘,現在冷不丁想起,那種感覺其實有點怪,有點陌生又有點悲憫。
溫西抓著罐壁的手指蜷了蜷,視線落在呲牙笑著的人兒上,長久的發起了呆。
她腦子裡閃過一些零零散散的畫麵,遙遠的,幾乎遺忘的,某段很久遠的記憶。那一年也是這個多雨的時節,陽光熱烈的某個午後,那場少來的熱鬨盛宴裡。
也是那鍋滾著紅油的麻辣燙,熱湯滾著溥霧嫋嫋,人們圍在桌邊坐下,簇擁笑著。她卻落荒而逃,胃病來得洶湧,又伴著低燒。
由開年的春風卻吹到了四月,通著舊居民樓的那片高牆長階爬滿了一整個春藤薔薇,熙攘的人流從那兒穿過,某一瞬間寂靜,倦在牆沿邊上的野貓“喵”的一聲伸了個懶腰,從長階儘頭一頭滾進了某間敞開的舊堂院裡。
舊堂院裡荒涼又孤寂,連風聲都輕微。野貓滾到牆角的花叢裡瞥見了坐在矮石階上的人,抖了抖身上的灰,攝步靠了過去。
溫西躲進那間舊堂院裡,蜷著膝蓋坐在那片天光灑下的光影裡,胃裡難受,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眉眼卻過分柔和。
對方帶著隱忍的怒意,好像剛從彆處急跑回來,彎了一下腰,手裡攥著藥和水,遞給她時,噪音疲憊卻又透著幾分心疼。
“為什麼不說?”
“麻煩。”
“溫西。”對方好像被她氣到了,“你以為你現在幾歲?”
好半響,她好像悶著聲說了句“對不起”。
對方呼吸一泄,好久都沒再說出一句話,久到院裡起了風。不知是心疼還是憐憫,她聽見對方說了句:“溫西,你不是一個人了,我陪著你。”
風滾燙過的那個季節, 希望你花繁錦簇,知道如何活下去。
不是一個人,我陪著你。
……
記憶像缺篇少頁的舊膠片,哪怕能在某刻回映,也已經不再記得對麵的人是誰。明明那麼拚命要愛著,卻怎樣都記不得與那人有關的一切。
也是這一刻她突然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回憶岌岌可危,而那些她所輾轉流浪的日子裡,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丟了一段記憶。
不知是不是因為意識到這一點,溫西忽然煩燥又難過。對方感知到了她的情緒,垂手過來抓上她的手,低聲問:“在想什麼?”
溫西這才從回憶的思緒裡抽身而出,有那麼短短幾秒,她懵然的看著南習,下意識疑問的“嗯”了一聲。應完那一刻她才倏然意識到她難過的不是那段記憶,而是那段記憶裡她遺忘的那個人。
“我們是不是……”見過。溫西話音剛落一半,那阿姨便又另端了半鍋清湯過來,碟子裡裝著小菜,笑著吆喝了一聲:“湯來咯。”
溫西被這一打岔,便沒了要往下說的欲望。她嘴唇動了一下,麵上還是笑著同那阿姨道了一聲謝。
餘光裡,南習不知什麼時候鬆了手,那罐旺仔被她拿在手裡,已經拔了拉環,她半靠上椅背,忍然垂眸看過來,冷不丁問了句:“是什麼?”
溫西指尖一頓,半睜著眼,安靜地和南習對視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南習在問什麼。她微挑了下眉,餘光瞥向南習手中那罐奶,眯了下眼說:“沒什麼。”
也許是這話聽起來太敷行,溫西促狹的抓了下額前的銳發,又補充道:“剛被打岔忘了,其實真沒什麼。”
南習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嗯”,將那罐旺仔擱回了桌麵,朝那鍋紅油抬了抬下巴,道:“你點的,你負責。”
“誒?那不行。”溫某人勾過勺子,二話不說就給南習承了一大碗,承完又對著那口鍋上下比劃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些歸你,剩下歸我。”
“……”南習看著她比劃的“2:1”,一臉無語又麻木的表情。
結果某人說好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沒個分鐘就與行動說拜拜了。
溫西看著那一鍋紅油陷入了沉思,但沒思個幾秒,她就目光炯炯的把魔爪伸向了身邊那位。
那位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剛沾了熱湯的唇抿了抿:“乾嘛?”
“我覺得你太瘦了。”某人的鬼話連篇張口就來,“應該多補點。”
“算了吧。”南習癱著臉,滿是抗拒。
“為什麼?”溫西問。
南習沉默了兩秒,腦子裡的某根神經掙紮了下。
“管送醫院嗎?”她問。
“包送包治,試試嗎?”
試個鬼。南習心說。但她嘴上還是應了一聲“嗯”。
那一鍋麻辣燙溫西其實沒吃多少,因為她幾乎都在給南習加料,儘管後來那層紅油多數都被溫西承了出來。
但南習還是沒受得住這辣勁,胃裡抽痛,她麵上卻不顯聲色。於是某人皮了一個下午。彆人管那叫投食,南習得管那叫投毒。
她們從店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夕陽漫金山了。
城南舊區四月的天,天空總是很高遠,連綿起伏的白雲,劃過天幕的鳥群,枝頭上灑滿的一樹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