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不論是清澈見底的水塘,還是臭不可聞的水塘,隻要是有水的水塘,就是能淹死人的水塘。
我浮沉在水裡,腥臭的氣味充斥我的心肺,□□了我的呼吸。
就要死了麼?可是我不甘心。
因為我的謝朗然。
如果沒有和他相遇,那這樣一條賤命,沒有也便沒有了,省得長長一生,還要忍辱負重,心高氣傲如我,卻也是生生折磨。
可惜我遇到了謝朗然。
和他相遇,我的一生才剛剛開始。便縱使一條賤命,長長一生,能看他如花開笑靨,如星子般漆睛,如春風般的麵頰,如玫瑰般的紅唇,隻便遠遠地看著,也會幸福一生。
浮浮沉沉,渾渾沌沌,我隻緊緊地抱著我的泰迪熊。
我要牢牢記住它的手感,它的模樣,以便來生相認。
謝朗然,來生你還抱著它,我們隔著一條馬路相望,來生我要有一雙完美的雙腿,抱著你身輕如飛,我們一起到遠方再遠方,看長河落日,看大漠風光,我們策馬揚鞭,縱情馳騁,過快意人生……
好麼?
身體似萬千螞蟻啃噬般疼痛,口裡似一輩子沒有喝過水般口渴。
怎麼回事?難道我已來到阿鼻地獄?可是像我這樣悲慘的人難道死後也不能上天堂?豈有此理!我要和閻王理論。
艱難地睜開雙眼,眼前是一雙睿智而慈祥的眸子。
“三奶奶,我沒有死麼?”
張開乾裂的嘴唇,我低聲輕問,聲音沙啞而撕裂,一如被萬千車輪輾過,卻也透露著欣喜。
後來我聽說,我落水那天,是聞訊趕來的三奶奶救了我。那樣老邁孱弱的身軀,自一口臭水塘裡把我救出。
三奶奶,我感激你。
自我出生至今,我的名字,我的上學機會,現在,我的命,都是你給我的。
三奶奶,終我一生,肝腦塗地,也報答不了你的恩情!
坐在老槐樹下,我小心翼翼地清洗我的泰迪熊,就像撫摸著那個朗然孩童,當清水漸漸變渾濁,我的泰迪熊再也不能完好如初。
有些事情過了也就過了,可以大雪無痕;有些事情過了卻再也不能挽回,就似心頭傷痕。
自那一次爭吵,父母就再也不管我了,我知道,不是他們不想管,而是管不到。
我早就說過,我生來是要自己扼住命運咽喉的人,我不能管我的出生,但是以後的人生我總要自己決定。,你道人生能有幾次呢?這樣長長的人生,就隻有一次,活下去,卻不能掌控,那還要我怎樣活?
可是我再也不能上學了。
那一年我才隻有十二歲。
常常坐在老槐樹下,遙望小鎮,仿佛聽到朗朗然的讀書聲,還有那紅磚青瓦白牆的朱門大宅,還有啊,那宅院深深中的朗然孩童。我想像他坐在院裡的秋千架上,那溫柔之極清麗之極美極……的婦人輕輕推著他微微蕩漾。
謝朗然,你蕩秋千的時候,如果有風經過,你可以大聲地笑一下嗎?讓風把你的笑聲攜帶,有空的時候,捎給坐在槐樹下的我,以慰我的寂寞和孤獨。
整日坐在槐樹下,孤獨的身影被太陽拉長,可縱使在陽光下,卻也如發黴般,日漸老滄。
三奶奶看我整日枯坐,便對我說,”小艾呀,整日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我教你些編織吧。以後幫彆人織些衣服,收點手工費,也可以糊口。小艾呀,要記住,人活著,靠天靠地靠祖宗都是沒有用,人活著呀,就隻有靠自己。”
上帝關上你生命中所有門的時候,一定還在某處給你留了一扇逃生的窗戶。
你問我為什麼?
真真糊塗!
你道活著就這麼容易麼?既然上帝要你活著,就得給你活著的理由,光有理由還不行,還得有支撐這個理由活下去的求生本能。
我還真有編織的天份。
跟三奶奶隻學了三個月,我的手已能織出各種精美的花紋。從來不知道,這一生我也能織出那麼美的圖案,起舞的蝴蝶,翱翔的兀鷹,馳騁的駿馬,優遊的錦鯉,無論是天空飛的,地上跑的還是水裡遊的,在我的手裡都能顯出原形。
三奶奶欣慰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