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可能到來的時刻。不能……(1 / 2)

那顆帶來光明的恒星從此有了十一年一度的黑暗風暴,水藍玻璃般的行星和它的衛星卻繼續著旋轉的舞步,不覺又是億萬年的時光流瀉,空曠蕭索的大地重新恢複了喧囂。當異常的流星群再次降臨,神秘的華彩撕裂冬至的長夜,北極光照亮了兩雙眼睛,喚醒了兩個靈魂,那是滿懷熱切渴念的眼睛和靈魂,燃燒著仿佛來自地獄硫磺火湖的複仇的火焰。

古老的祭壇上精致的神像早已化成了灰土,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半死的散發著腐敗氣息的濃重墨色。女神美達利用低沉而威嚴不容抗拒的細語向侍奉她的人描述未來的路,漫長然而卻是美好的路,教她為了那條路去收集她們的生命之源,用曾是神像的具有奇妙魔力的灰土製造她們忠心的仆役,摻進塔羅牌的碎片、相機鏡頭上玻璃的粉末、廢舊的鐘表零件或者蝙蝠的翼膜,灰土便成了有靈性的人形。

日子在收集能量與尋找可能存在的前世死敵中飛快地過去,黑暗女王貝爾習慣了除此之外不再去想彆的,她似乎永遠不再記得她曾經是誰,不再記得她曾經擁有的一切,不再記得她曾經笑過哭過,曾經期盼過什麼,愛過什麼,空閒的時候永遠是在寶座上發呆,腦海中是無邊無際的空白。

是的,空白。沒有了那遙遠的年代,遙遠的伊忒拉斯坎,帶來幸福的桃金娘開遍了那片土地,在花間搖著紡車的老婆婆們講述著古老的神話;沒有了阿斯塔爾達城堡,人們說城堡的花園裡生長著一株最珍貴的小桃金娘,那是領主老爺唯一的女兒,名叫貝婭特裡克斯——美麗的貝婭特裡克斯,聰明的貝婭特裡克斯,活潑可愛的貝婭特裡克斯;沒有了雅雷史安宏偉壯麗的金色王宮,遠道而來的伊忒拉斯坎之花在這裡盛放;也沒有了海水般的長發和寶石藍的眼睛,桃金娘的馥鬱芬芳混合著紫翼天葵的淡雅清香,在風裡一閃而逝,一閃而逝。

這種記憶裡的空白使得貝爾在第一眼看到那個新造出來的妖魔時沒有任何特彆的感覺——那不過是個會操縱海水的普通妖魔,有著黑藍色的長發和水藍色的肌膚,變成人類模樣的時候是白淨漂亮的年輕女孩。製造她的是四天王之一的積達,那天他誠惶誠恐地領著她來到貝爾麵前,報告自己製造妖魔的工作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問題——他往原料裡加了一樣東西,卻造出了兩個妖魔。

貝爾漫不經心地看了看積達帶來的妖魔,讓她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又變了一次人形,就把目光轉回到積達身上:“你用什麼造的?”

積達恭順地答道:“女王陛下,用的是從您的一件舊衣服上撕下的一片布頭——是您把那件衣服交給我拿去製造妖魔的,您說它在您複活的時候就穿在您身上,已經破了很久,沒有用了。”

“另一個妖魔呢?長什麼樣子?”

“她很正常,女王陛下,她完全能看出是用布製造的妖魔,能隨心所欲地變出布條來纏住人。可是這一個,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她能操縱海水呢?”

為什麼她能操縱海水呢?是啊,為什麼呢?貝爾這樣想了想,可是沒有太認真地去想,也沒有想出答案。答案當然是存在的,不過不是她必須知道的,她是女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考慮。

貝爾很快放棄思索眼前這個妖魔的問題了,她讓積達把他計劃外的產品帶回去使喚,就像彆的妖魔一樣。

“是,一切將如您所願,我的陛下。但是……她還沒有名字,”積達畢恭畢敬地對他的主人說,“假如您允許的話,我就叫她西琪斯,行不行呢?陛下,既然她能操縱海水——您當然知道,西琪斯,一位海洋女神的名字。”

西琪斯,一位海洋女神的名字。

西琪斯,西琪斯……

西琪斯,僅僅是一位海洋女神的名字?

貝爾空白的記憶裡浮現出那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提燈行走在夜幕籠罩下的宮廷,一路飄搖著微風卷起的裙擺和發絲。

西琪斯,西琪斯,那英挺而美麗的少女,眼睛像兩顆明亮的星星,周身仿佛有珍珠般的光澤閃耀。

是的,她是西琪斯,西琪斯·涅柔斯。

恍惚間貝爾看到無數時光的碎片撲麵而來,映出了那麼多支離破碎的影子,在她的前一次生命中走過的影子。

安靜和善的少女伽拉苔婭在天的下麵、地的外麵那個永恒的家裡安息,喜愛玫瑰的青年安迪美奧在她的劍底長眠,威儀赫赫的國王和溫婉慈祥的王後、伊忒拉斯坎桃金娘下紡線的老婆婆、綁著靛色頭繩的莉諾瑞婭……都已隨著黃金帝國一道埋葬在無人翻開的史冊,落滿塵埃。西琪斯呢?貝爾想起了殘破染血的鎧甲和斷成三截的長槍,是它們陪伴西琪斯走到生命的儘頭。西琪斯死了,被月球人殺死在月球上,早已屍骨無存。她不會回來了,就像伽拉苔婭一樣,永遠不會。

那些故人都已經走過去了,不在了,所以貝爾的滄桑之憶隻有自己記得。

那個操縱海水的妖魔也不知道,儘管她叫西琪斯,儘管她變成人類的樣子那麼像西琪斯,但她不是西琪斯,她不屬於貝爾的過去。

可是,儘管她不屬於貝爾的過去,她不是西琪斯,但她變成人類的樣子那麼像西琪斯,她叫西琪斯。

寶座上的女王貝爾於是開口說話,她讓積達留下西琪斯,她說她要這個操縱海水的妖魔作她的直屬部下。積達如同往常聽到女王的命令時一樣,恭順地答聲是,獨自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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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西琪斯一直忘不了她第一次見到的女王陛下,那個全身綴滿寶石的高挑的女人,有著蒼白的頰和豔紅如血的唇,濃密的卷發始終像燃燒的篝火。她記得女王走下寶座,走到不知所措的她麵前,女王身上散發的氣息妖冶而落寞,女王纖細如蜘蛛足的十指從她臉上撫過去,臉然後是頸,肩,臂,她的身體顫栗起來,劇烈地顫栗起來,像一隻被海浪卷起的舢板,不知波濤將把她帶去何方。西琪斯記得那天她落了一生唯一的一滴淚,溫熱的淚,而貝爾,用她冰冷的唇把它吻去了。

從此妖魔西琪斯與女王貝爾形影不離。

從此西琪斯就做著一場夢,一直一直做下去。在終年不見陽光的北極地下,黑夜永遠不會完結,所以她以為屬於黑夜的夢同樣永遠不會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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