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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衡之前的比鬥,不論是哪派弟子都不過兩三招就敗於天草手下,此時此刻,兩人相互較量,手底下早已遊走過了十多招,仍是勝負未分。在場眾人皆是議論紛紛,不過還是有不少人看出天草有意相讓,隻有極少數的人,尤其以弈劍聽雨閣為最,意識到天草這並非是在相讓,反而像是更為囂張地在指導劍招。
“天草的劍法,似乎……精進了許多。”憶菡眼見著這二十多招過去了,天草依舊遊刃有餘,袁衡卻稍稍力有不足,劍勢搖搖欲墜彷佛三兩招之內便要敗了,卻又恰恰叫天草引住,勝又勝不得,敗也敗不了,不由得麵露焦色。
金坎子與天草這些年遊曆大荒各處,卻少有見到天草出手,隻見他此刻劍隨意動,瀟灑不拘,神韻風流,似驚鴻,若遊龍,劍光舞動,時而飄忽,時而凝練,周身銀輝,如長虹貫日,又如湖水波光,自有坐看星塵起落、攬日月入懷的風骨與氣魄。好像並非是在比劍,而是飄灑輕逸的一場劍舞,在天草劍下,袁衡處處受製,又時時刻刻被牽引,黯然失色不說,兩人起起落落,謫仙之姿,更像是故意展示出弈劍聽雨閣劍術的變化多端、玄奧莫測的不拘風流。這分明是天草以自身領悟的劍術精髓在指點袁衡,沒想到天草還未儘力,袁衡卻支撐不住,足見天草如今劍法高超,已是深不可測之境。也無怪乎當年就有傳聞,陸南亭曾經承認,劍法之上,唯獨天草冠絕弈劍聽雨閣,現下看來,此言不虛。
連金坎子都沒想到這些年來,天草在劍術上的境界一再突破,以往他劍意隨心,率性風流,隻因弈劍聽雨閣劍意便是如此,所以他往往還是拘泥在一招一式之上。如今再看,招式於天草而言早已不再重要,隨意遊走的劍勢彷佛再無招式對應,然而每一劍上又似蘊含了弈劍聽雨閣無上劍法之精,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無招可依,自然無招可破。不由得點頭讚同了憶菡的說法,“以前他對許多東西都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瀟灑隨意地生活,也不拘泥什麼特定的事物,那時候我卻覺得,他看似隨性,實際上不過是還未找到真正可以依托之事,以至於心性未定。眼下的天草,早已與當年不同,這些年與結伴而行,或許讓他更明白自己的心性,才是真正地‘灑脫’。”
“怕是在這裡頭,至為重要的便是因為師兄你了吧,若非你在他身邊,他哪裡能安下心來,說不定到現在還是猴兒似的,沒個定性。”金坎子眨了眨眼,不置可否。憶菡見狀,不再多言,本來金坎子與天草之間,就無需外人說些什麼,他們彼此也通透明白,她每每拿來調侃,就是想著說不定能見到金坎子有一絲動容。不過這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向來坦然,也毫不遮掩,自然無羞怯之理,時常是不管憶菡怎麼說,金坎子都麵不改色地沉默以對,天草多半則會更不要臉地反擊回去,一來二去,都成習慣了。於是,憶菡轉而說道,“怕是再有個幾招,袁衡就要堅持不下去了。”
金坎子沒應聲,不一會兒,果真如憶菡所言,就見天草手腕一抖,把他的劍輕輕一挑,袁衡一個恍惚,整把劍便脫手而出,飛落在地。兩個人分立兩邊,天草挽了個劍花負劍在手,風姿依舊,從容之態,飛揚之色不減半分,袁衡卻已經汗流浹背,臉色灰白,氣喘不已,彼此差距之大,可見一斑。
袁衡撿回落地的佩劍,抱拳在手,氣息不穩地說道,“多、多謝前輩賜教。”
天草點點頭,微微一笑,“袁兄弟不必客氣,你我結交在前,我現在也早不是弈劍聽雨閣的弟子了,日後就不必再論輩分了。我看你的劍法,在弈劍聽雨閣也算得上是上乘了,不過弈劍聽雨嘛,弈劍之道你倒是已摸到一些神髓,聽雨之意卻猶有不足。雖然弈劍聽雨閣向來以除魔衛道,匡扶正義為己任,但‘道’之一字,終究是隨心而行,不要讓自己的‘道’成了負擔,否則那便不是真正的‘道’了。”
聞言,眾人俱是震驚,連袁衡也不由得錯愕,呆呆地望了天草許久,才心悅誠服地再拜,“聽君一席話,頓時豁然開朗,謝謝。”
“好說。”
“隻是在下心中尚有不解,請前輩回答。”袁衡問得認真,天草也大概自問無話不可說,就點了點頭,隻聽袁衡問道,“敢問前輩心中之‘道’,又是為何?”
此問一出,在場諸人都不自覺地跟著好奇起來。想昔日天草仍是弈劍聽雨閣弟子的時候,雖不至於聞名大荒,但八大門派也隱約聽聞此人性情灑脫不羈,早些年就獨自一人離開弈劍聽雨閣,遊曆四方。而後因為雲麓仙居前擋下八大門派反抗軍救下金坎子一事,天草名聲大震,再後來,陸南亭隻身進入太古銅門,天草竟擔下重任回來穩住弈劍聽雨閣的局勢,直到陸南亭回來繼任弈劍聽雨閣掌門,又將他逐出門派。可見其這一生行事,乖張陸離,於許多人來說,天草這名字簡直就如同大荒中的傳奇,茶餘飯後永遠不會厭倦的談資。也正是因此,不少人都想知道,天草心裡頭究竟想些什麼。他做事像是毫無章法,任性而為,卻又彷佛自有天地方圓,隻是不足以為外人道罷了。
卻見天草但笑不語,憶菡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金坎子,眼中閃動著不亞於旁人好奇的目光,好像是篤定了金坎子便知道一般。金坎子反倒搖搖頭,冷笑一聲,“他所行便是他的‘道’,一字而論,便是傻罷。”憶菡不禁莞爾,整個大荒也隻有金坎子這般不留餘地,以嫌棄之態,真正在說褒獎溢美之詞。
這時,沉默了片刻的天草總算開口,“心之所持,是為‘道’。無關旁人怎麼看的是非對錯正義與否,你要能把心裡所想的路堅持走到最後,毫不動搖,那其它的都不重要了。所以非要我的道是什麼,大概就是心裡頭想做什麼,那就是我的‘道’了吧。”
袁衡聽罷,啞然了一會兒,最終恭敬地垂下頭,“晚輩敬服。”說著,轉身下台。
天草揚眉,又向周圍喊道,“還有誰?”
沒想到四下如今隻有議論之聲,卻竟再無一人上台,礪劍門門主臉色鐵青,座下弟子似乎都有些難以忍下,八大門派的掌門也開始互相對望,被天草這麼一攪局,現在的天下大會彷佛就沒了意義了。就在此刻,又有一人上台,憶菡與金坎子一看,沒想到又是一個熟人——天機營的閔之行。
憶菡滿臉可惜地說道,“這位天機營弟子定然也不會是天草的對手,卻還是堅持上台比武,怕是也是因為天草隱瞞之事吧?”
然而,金坎子臉色一變,卻道了一聲“不妙”,在台上兩人寒暄之際,他不由得喊去一聲,“天草,小心!”
聞聲,演武台滿場驚愕,就見他黑色鬥篷一揚,神速真訣運用到了極致,飛身上台,雪白的六禍袍在旁人眼裡已經化成了一道如霜雪般凜然的白光。憶菡還未料到怎麼回事,台上天草神情一凜,抬劍要擋,卻還是慢了半步,對麵“閔之行”宏大氣勢排山倒海壓迫而來,刀刃破風之聲尖銳刺耳,生死一瞬,在場竟無人反應過來,轉眼鮮血飛濺,散落高台,如同紛紛揚揚的紅雪飛舞;與此同時,幻龍訣幻化而出,通靈神獸五方襲來,震破蒼穹般擊向“閔之行”,電光火石之際,竟已塵埃落定。